【《TXT论坛》www.txtbbs.com , 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 秘密 作 者连 谏 书籍简介   一个看过之后令人潸然泪下、感动一生的都市爱情故事。   男主人公顾海洋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然而自从他把母亲接来住在一起后,两代人的不同生活习惯引起了不少婆媳矛盾。由于婆媳间的种种误会,母亲选择了离家出走、遭遇车祸。为此顾海洋对妻子充满了怨恨。在母亲住院时,顾海洋又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当知道自己是误解了妻子时,顾海洋默默承受着丧母的悲伤和疾病的折磨,妻子肖晓也独自一人承受着怀孕和被误解的压力…… 《秘密》第一章1   吃完25岁的生日蛋糕,肖晓的日子就像雨后的墙角,疯疯张张地生满了霉点。   这些霉点就是男人们,在妈妈的催促威逼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穿梭,奔波在相亲路上。   整个秋天令人沮丧,退休让妈妈像不知为什么就被遗弃在路边的孩子一样委屈,那段时间,肖晓和爸爸都不敢招惹她,尽管妈妈从没歇斯底里地发过火,但,他们更怕她的眼泪,眼泪是妈妈百试不爽的有效武器,用来表达她的高兴,她的不满,她的伤感,她的忧郁。   爸爸说过,爱一个人,就不要让她哭。   晚风凉了,拂在脸上,想打开了冰箱冷冻室的门,梧桐叶子像橘红的蝴蝶,在秋日的阳光容裹里,起起落落地,簌簌响着,嘤嘤碎碎在凉爽的空气里,因为退休,妈妈第一次有了悲秋的情绪,若是肖晓或爸爸约她出去走走,她会用眼梢扫一眼窗外,用悲悯的口吻说:人老了,不喜欢秋天的味道了。   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妈妈指着落下来的叶子对肖晓说:叶子一定也有神经有思维,只是它们进化得不够好,不能像动物那样支配躯体,在从树枝剥落的瞬间,它们一定也是疼的、也试图挣扎过,可,到底还是挣不过老死而去的宿命。   肖晓很是不安,退休这件很容易被人接受的现实,在妈妈这里,成了生命即将到达终点而预先敲响的警钟。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肖晓对爸爸说:我们必须把妈妈的注意力从退休上引开。   试了很多种方法,爸爸带妈妈去社区的老年俱乐部,回来后,妈妈坐在沙发上半天不语,肖晓问她怎么了,她沉吟了半天才说:老都老了,干嘛还要弄成花猴子去街边出洋相呢。   肖晓就笑了,妈妈向来喜静不喜动,虽然已55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要年轻,皮肤依旧白皙,身材保持得很好,无论什么衣服,套上去都有款有型,这也是妈妈不甘承认苍老的原因之一。所谓不惧怕苍老,不过自欺欺人罢了,看看媒体上的养颜广告就知道,所有有青春的没青春的女人,都在为日益将是老去的容颜将心惊恐得支离破碎。   秋天末梢,妈妈渐渐接受了退休这一事实,变得无比安宁,不是在阳台上逗弄那只懒洋洋的大猫就是给昔日老友们电话。   在晚饭桌上,妈妈笑眯眯说:小晓,你有没有男朋友?肖晓吃了一口饭,笑着说:怎么,想把我早点赶出门去让你们享清福?   妈妈哼了一声:我巴不得养你一辈子,你肯吗,早晚是要嫁人的,晚嫁不如早嫁,别像我,快三十了才想起来该结婚了,想嫁个好男人只能先等他离婚。   爸爸起身起添饭,表情极不自然,爸爸和妈妈的爱情故事,肖晓隐约知道一些,大约是妈妈相亲时没看上被介绍的男子,但对男方介绍人却印象深刻,介绍人就是爸爸,一家医院的医生,据说那时的爸爸儒雅,慎言,开口一笑,连沉郁的空气都会随着他的笑容生动起来,据说,正是因为这个,还不是前妻的妻子对他看得很紧,晚回家五分钟就必须电话请假,那时电话还不很方便,所以,下班后,就会有个体面男子用极不体面的速度和姿态奔在城市的街上,这样并不能一味地避免晚点,他经常要花一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为迟归的几分钟消耗唾液,到最后,就演变成战争。   半年后,妈妈阑尾炎住院,在医院遇见了爸爸,两人相视一愣,妈妈觉得有点尴尬,被爸爸理解成对手术的恐惧,温暖地笑了笑说:有我呢,别怕。   那次相亲的后继,没人提也没人问。   爸爸那句有我呢,别怕。一下子触动了妈妈的心,那段时间,爸爸和前妻闹别扭,住医院集体宿舍,没事就跑到妈妈病房陪她说话,然后爱上了妈妈,爱上她温言细语说话的样子爱上她眼神里的无助。   后来,爸爸曾玩笑说:你妈妈充分利用了男人天性中的英雄主义,用柔弱俘虏了我的心。   在70年代,他们的爱情,很是被人不齿一种,大约可归为男色女荡。妈妈顶着飞长流短,等了爸爸三年,期间,她心定神闲地经过爸爸前妻贴在学校门口小字报上班下班,被校领导数次谈话教育,甚至,她在里面讲课,外面是爸爸前妻的哭诉以及叫骂。妈妈一直认为,不是她打败了那个女人,而是那个女人打败了自己。   因为人都是有良知的,当一个男人欲要放弃一段感情时,最怕的不是女人对他不好而是对他好,后者让他于心不忍弃。   男人是死要面子的,既然前妻已将他还试图遮遮掩掩的面纱撕了下来,他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由着她,将婚姻的创口越撕越大,大到谁都失去了弥补的愿望时,一切也就了结了,她把该闹的闹了、该毁的毁光了,他再也不欠她什么,可以净身走人,就此一拍两散,相互不欠,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没有良心债更让人倍感生活舒适?   这些也是爸爸待妈妈好了一辈子的原由之一,为他承受了那么多委屈,却没落一滴泪没一声抱怨,他没得可补偿,只好,将一生交到她手里,由着她掌控所有的喜怒哀乐。   爸爸认为这婚,离得值。 《秘密》第一章2(1)   妈妈说:小晓,你25岁了,25岁是女人青春的分水岭,越过了这道岭,你就会发现,在男人面前自己一点点趋向被动。   道理肖晓是清楚的,像所有女孩子一样,她曾有过白马王子的梦,可,很快就知道,那只是个梦而已,喜欢过很多种类型的男子,18岁时,喜欢身材挺拔衣衫干净的气宇昂扬小男生,21岁后却突然对那种眼神干净清澈的男子失去了兴趣,他们的思想干净得令人丧气,和他们在一起,常常出现冷场,她不知说些什么才能不彼此意兴阑珊,每当这时,她就会望着远处的天空,想起那个男生,排练时他是她的王子,他身材挺拔、五官清朗,能将她托在手掌上旋转十几圈。   所有人都认为肖晓应该爱他,因为,他是老师派给肖晓的御用男舞伴,因为,在女多男少的艺术院校里,很多女孩爱他,曾有女孩为他割腕自杀,还有个女孩为了赶在情人节那天送他一条亲手编织的围巾而导致了手指肌肉痉挛。   可,肖晓一点都不爱他,对她来说,他所有的优点,不过是能将她的身体托在手上高高擎起,旋转十几圈而已,他只能撑托起她的身体,仅此而已,托不起她的心,更承担不起她的灵魂。   能让女孩子燃烧的男人应有善感的心睿智的脑袋,那种爱,近似于宗教崇拜。   当那位被女孩子们的追逐成了王子的男生将她拦在夜晚的更衣室里,抵住了她的眼睛问:肖晓,那些女孩子整天跟着我,你为什么不吃醋?   肖晓从把他拦在门上的胳膊拿开,淡淡说:我为什么要吃醋?   说毕,踏着盈盈的月色回寝室了。   第二天早晨,他拦在寝室楼下,问的,还是同样一句话:肖晓,你为什么不吃醋?   她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连如此简单的暗示语都听不懂的男人,她怎么可能去爱。   她仰了头,一本正经告诉他:我不爱你啊,为什么要吃醋呢。   他眼里的迷惑就化做了溃败,像风中的沙,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两个月后,系主任去另外一个城区的派出所将他领了出来,他带着一个热爱他的女生在小旅馆开房,被查夜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第三天,学院公示栏张贴了对他处理结果,和那位女生一起被劝退。   一夜之间,他们成了学院的新闻人物,他离开的那个早晨,空气潮湿得有些沉闷,只有老墙上的苔藓显得分外昂然,他没跟任何人道别,只在火车站给肖晓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肖晓,我走到今天全因为你,因为我爱你,我想用别人的身体忘记你,可是,越是这样你就越是清晰。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了:芦——荻——我——恨——你!!   肖晓黯然地扣了电话,想起了那些女孩,她们那么爱他,他却,只肯要她们的身体,这种只肯收留身体的爱情,是多么的可耻。   所谓因失爱而来的荒唐,说到家,不过是给欲望的放纵找了借口,爱情被牵连其中,成了由头,成了不幸的幌子。   半年后,这个能用一只手托着她转十几圈的男子,穿着白衣白裤吊死在阳台上,城市的风吹转了他的身体,那个清晨,人们纷纷仰起头,纷纷从车子里探出脑袋或是将脸紧紧地贴在不能摇下的公交车玻璃上,看着一个男子因死亡而狰狞了面目的身体,在4楼阳台上转来转去,他两边的胸襟上分别写着肖晓两字,在白色的中式衬衫上,猎猎的艳红,分外扎目。   晨雾在阳光下渐渐变得稀薄,他们摇摇头去做各自的事情,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是的,消灭自己的生命,太个体了,除了剥夺生的权利,除了让熟悉的人摇头叹息,得不到的爱,依旧卧在别人怀里,得到过的开始了失去,去成全别人的幸福。   仅此而已的简单。   他的死讯传来时,肖晓正爱着一位本校的美术老师,他有一头微微蜷曲的头发,高高的个子使他走路时看上去有些摇晃,他总穿着被油彩弄得五彩斑斓的休闲衣服,喜欢一边行走一边仰头看天,眯起一只眼并微微笑着,整个人寂寞得有些寥落。   最要命的是,他有双能杀掉女孩子心的忧郁眼睛。   肖晓曾问同寝室的同学:你们不觉得小刘老师的眼睛很特别吗?   她们停止了吃零食,做苦思冥想状,说:没什么特别啊,他的眼睛太细了,既不酷也不帅。   她们继续谋杀零食。   肖晓原本想说自己的发现,但,满屋子弥漫的妙脆角香将她的诉说欲,镇压了下去。   听小刘老师的课,她总是不停地想到了海,浩淼而幽深的海,无边无际的蔚蓝,在心中荡漾荡漾……   那是她的爱,幻想中的、没有开始的、忧郁的爱。   小说中说这是单相思,是暗恋,是永远到达不了彼岸的、一个人的爱情,注定了属于懦弱者的哀伤。   小刘老师结婚的消息是和他死亡的消息一起传来的,她一下子病倒了,一连几天发烧,说胡话甚至不停地哭泣,她所有的同学都以为她是因为他的死而被内疚击溃了,他们纷纷跑来安慰她,她木讷地点着头,不做任何否认与辩解,他的死只是让她有些生命无常的悲悯,不曾爱过,有甚哀伤可言?真正击溃她的,是小刘老师的婚礼,她默默地,近乎于崇拜地爱着他,他却娶了别人。 《秘密》第一章2(2)   有哪种哀伤比这份哀伤更令人疼痛?   这终将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用另外一个人的死做为遮掩,可以肆无忌惮地悲伤,落泪,用一份莫须有的悲伤掩盖上了那份真正的哀痛。   康复后的肖晓,固执地坐在那棵大柳树下的石凳子上,心平气和地看书,和每一个相熟的人打招呼,甚至,当小刘老师和他的新娘子挽着手去餐厅吃饭时,她主动站起来,从容地喊他:刘老师,去吃饭啊?   小刘老师微笑着介绍挽在手里的新娘子,说改天给她带喜糖。   因为她病了,没参加婚礼。   第二次看到小刘老师和他的新娘子,肖晓跑过去,说:刘老师,你给我带喜糖了吗?   小刘老师顿了一下,显然是忘记了昨天的话,肖晓就笑:昨天你说过给我带喜糖的,师母可以做证。   新娘子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她身材微胖,眼睛很大但没有神,她不丑,甚至可以说很漂亮,但是,她的气质实在是太差了,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肖晓在柳树下的凳子上坐了一周,向小刘老师问了一周好,他并没有把喜糖带给她,是她亲自跑到小刘老师的宿舍去拿的。   小刘老师的宿舍已经改成新房,四面墙上挂满了婚纱照,房间布置并没有像肖晓的想象那样充满艺术氛围,让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茶几上的茶具,竟是不锈钢的。   她站在小刘老师的新房里,将那些败坏小刘老师形象的生活细节一一地收进心底,然后坐下来,和小刘夫妇谈笑风生。   她特意把小刘老师递来的喜糖剥开了填进嘴里,笑着说: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甜的喜糖。   新娘子笑得花一样,脸颊上有两抹酡红慢慢泅开了去,往烟灰缸里放糖纸时,无意中瞥见小刘老师的一只手从她背后,探进了毛衣里轻轻地抚摩着,肖晓用鼻子笑了一下,说:刘老师,我该走了。   肖晓无比沮丧,在柳树下坐了一周,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小刘老师,还有一年才毕业,不想让小刘老师成为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疼。   曾经,小刘老师是她膜拜的爱情上帝,可,当她走近了,才发现他只是一个会画画并以此为职业的普通男人,他娶了一个普通的老婆过着普通的日子,在他的世界里,并没有她所想象的浪漫与传奇色彩。   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面对他,甚至还会有些庆幸不曾和他开始过爱情,所以,她夸喜糖甜美,是真诚的,发自肺腑。   一场注定了得不到的爱情,在铭记与忘却之间,聪明女子都愿意选择后者,尽管他们说,忘记爱过的一个人需要24年,且要在24年里一次都不曾想他,这是一个谎言,一个在24年里连让你想一下的愿望都没有的人,还需要忘却么?是根本就不存在而已,就如,车站剪票口的一个毫无特点的剪票员,他恰好剪过了你的票,从此以后,与你了无干系。   这样无关疼痒的人,不需要努力忘记。   需要忘记的,是那些,总在不经意间闯进心里,将梦弄湿的人。   如果,要将一个被念念不忘的人,放下,最好是深深潜伏进他的生活他的内心,很快,那些因好奇而滋生的幻觉好感,就会土崩瓦解。   然后,你就赢了,在爱情里,赢家永远是最先厌倦、最先放下的那个。   虽然小刘老师不曾知道被肖晓爱过,但肖晓还是觉得自己赢了,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她轻盈地哼着歌进出校园,偶尔有贼亮的豪车停在学校门口,那些天生善舞的女子们,用柔软的肢体以及妩媚的眼神,将男人们舞于掌间。 《秘密》第一章3   近几年,这所学院以盛产情人而闻名,男人们以找了个某某学院的舞蹈系的学生做情人为骄傲,她曾无数次在校门口被男人拦截,她总是,一语不发地在车子间环绕而去,仿佛一只彩蝶轻盈地穿越了万花丛中,徒留一缕薄想缭绕不散,逶迤着绵绵无尽的诱惑。   她瞧不上他们,不是清高,而是,他们争相将最好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那架势让肖晓想到了待价而沽,或是,想起了春天的雄鸟,它们抖擞着自认为与众不同的羽毛,个个都自做多情地认为自己是最棒的。   这些双眼灼灼的男人,只能让肖晓联想到大鸟,或是市场的某种交易。   毕业后,肖晓选择回青岛做了少年宫做舞蹈老师而不是去歌舞团做舞蹈演员,从来,她就是一个宁肯孤芳自赏亦不肯做绿叶的骄傲女子,去歌舞团唯一的结局就是围着那些歌手伸伸胳膊踢踢腿,算不上艺术。   在少年宫时,曾遇到了几个男人,第一个总是说肖晓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肖晓和他看了一次<指环王>,然后再也没有和他出去过,那么帅的男人,居然腿抖得象抽风,在爱情面前,女人永远是细节动物,无需什么大是大非就能将一个男人划分为可爱型或是淘汰型。   第二个男人很儒雅,喜欢穿原白色的休闲裤,浅色的小格子衬衣,一度,肖晓以为自己会爱上他,想他的时候感觉分外寂寞,好象若大的世界都在喧嚣,惟独自己是寂寞无声,如同散场后的剧场,一片寂寥的狼籍,却不知将向何方,肖晓还记得他姓张,喜欢把车子停在少年宫外大理石甬道上,他将一只手搭在摇下的车窗上,看着她的方向,抽烟,看见她来,下车,将车门拉开,他吻过肖晓的唇,因为醉了。   第一次厌恶,他发生在他从北京回来,约肖晓过去,顺口问了一下肖晓时间,肖晓看了一下表,说了一个数字,他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呀,才11点啊,我刚从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   肖晓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几乎说不说话,后来每当她心情不好时,她就会想起他的那句话:呀,我时差没倒过来。   不过从北京到青岛而已,在他口中,好象刚刚飞越了大西洋。   如果这种近于恬不知耻的虚荣还能让她咬牙忍了,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就让她彻底地不能保持矜持的平静了。   那天,他们喝了一点酒,有点微醉,隔着车座,他扯扯她的手说:肖晓,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肖晓笑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我也是爱你的。   他摸了摸她的脸:关于你的过去,我不问,你也不要说,好吗?   酒精带给脑袋的微晕唰地就退了下去,心冷丁地颤了一下,如被人掏出来扔进了冰水: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搞艺术的人思想和生活都很开放,我不会去计较你的从前,但是我会计较你的以后。说着,他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渐渐因愤怒而渐渐僵硬的身体,拉向自己。   肖晓猛地推开他,定定地看住他的眼睛,尔后,翘起一边嘴角,低低地笑着:谢谢你的大度宽容,但是我很惭愧。   说着,就推开了车门,他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   你已经把我识破了,我只好另找个好骗的男人去。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屈辱的泪,才滚滚而落,是的,她不肯与他辩解,宁肯将错就错给他感觉,把她当作是朝秦暮楚的女子,让他,就这样,自以为是下去,既然他认定了拥有的不过是路边随便就可捡来的石子,钻石又何苦向他辩解自己是钻石呢?   既然他这样喜欢自取其辱。 《秘密》第一章4   妈妈摆脱了离休带来的心理失落,她像职业红娘,在老朋旧友中发动了战争,战争目的就是:在女儿25岁之前,帮她找个好男人。   以前的妈妈话很少,不愿多事,甚至,能用眼神表达清楚的意思就不会动用语言,当爸爸试图向她表示一点浪漫得不到回应时,妈妈就会歉意地笑笑说:整天对着学生讲话,真的讲够了。   那段时光,妈妈抱着电话,讲得连饭都忘记了烧,她神采飞扬,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在家沉默了几十年,离开课堂就像热衷于表演的人,在措手不及间失去了舞台,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落寞无措,积累了许久的诉说欲望,在突然之间找到了疏通的契机:煲电话粥。   主题是某男某男是否配得上肖晓。   妈妈放下电话,她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个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颈椎,伸出手,肖晓问:什么?   说了半天话,我嘴干了,给我杯水。   肖晓倒了杯绿茶:妈妈,我没困难到需要您广泛撒网、集中收渔的地步吧?   妈妈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一片叶子,神定气闲地喝完水,拉着肖晓走到客厅窗边,下面是一所中学的操场,一到下课时间,东窗下的欢声笑语,就吵成了驻扎着数群青蛙的雨后池塘。   小晓,在爱情上你永远不要否认年轻是女人的紧箍咒。说着,妈妈指了指中学:和你同龄的女孩子把好男人抢占得所剩无几,你再看她们,难道你会天真地认为她们会大发慈悲地把所剩不多的那几个好男人给你留着?   肖晓当然没那么天真,正在茁壮成长的美女们,不从业已开始色衰的上代美女手里抢男人就阿弥陀佛了,指望她们把好男人留给自己,岂不是奢望狼会饿着肚子把逮到的兔子送给狐狸?   爱情当前,高尚不过是镶嵌在抹布上的花边,百无一用。   肖晓的成长中,做教育工作的妈妈,从未对她指手画脚过,而现在,她似乎要弥补这个缺失,拿出全部的热情参与女儿的婚姻大事。   肖晓悲哀地发现,25岁的自己,竟没开始过一场真正的恋爱,至今还保持着被新酷女孩们嗤之以鼻的处女之身。她确信不是自己多么贞洁多么高贵,而是,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把贞操交出的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让她,只能在深夜里抱着膝,蜷曲在床头上,回想这场虚妄的青春,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异性的脚印留在心上。   这早已过时的纯洁,荒凉似水,浩荡着无边无际的寂静,蜿蜒而去,她的心,像一座饥饿的空仓库,需要爱情的谷物填满。   她穿着厚厚的羊毛袜子,在客厅走来走去,从练舞蹈那天起,她就不喜欢穿鞋子了,在任何一个可以不穿鞋子的时刻。   她翻开妈妈打电话时记录东西的本子,看着看着,扑哧一声就笑了,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男人的名字、职业、身高、年龄、收入甚至嗜好……事无巨细可媲美婚姻中介所的资料登记。   有些名字用红笔打上了叉号,这是妈妈的职业习惯,被打了叉号的男人,则意味着,在妈妈这一关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秘密》第一章5(1)   肖晓开始了相亲路程,她问过妈妈:相亲的婚姻会有爱情吗?   妈妈边帮她整理衣服边笑:我记得有句话:英雄莫问出处,换到婚姻上,就应该是爱情莫问来路,只要有缘。   父母传授给儿女的,都是一路摔交总结出来的金玉良言。   从秋天的开始到秋末,究竟和多少个以婚姻为终极目的男人吃喝过茶吃过冷饮了?肖晓数不清了,去时满怀热情,回时是恹恹的灰头土脸。   极品男人怎会沦落到相亲桌上呢?热情被失落一点点淹没,任凭妈妈怎样怂恿都不肯赴约了,这哪里是培植爱情,分明是两个人的有形与无形资产评估会,条件合适,一拍两合,扮做佳偶;若与设想中差了距离,相互道别江湖,两不相识。   小晓,你让我越来越失望了,不,是让我绝望。妈妈刚被人在电话里婉转谴责了一顿,昨天晚上的相亲,肖晓没有赴约,这怪不得她,尽管她并没有向妈妈解释个中原由。   其实,昨晚的相亲,肖晓去了,不想让妈妈下不了台,就步行去定好的约会茶吧,最好是磨蹭到了,等在茶吧的人,已是不耐地起身而去。   最好不过的结局。   她穿过了商业街,穿过了小巷,走过石板路两侧破败在秋季里的蔷薇,看了看表,冲着天空,微笑一下,自语道:嫁人有那么重要么?   她迟到一个半小时,仍担心等在里面的人没走,在茶吧门口一站又离开了,在来时的石板路上,找了块僻静的地方,铺上报纸,坐下,看新买的《青年文摘》。直到把读者调查问卷都看完了,才懒洋洋站起来,刚要迈步,才知坏了,支板路太凉,坐了太久,脚踝已麻掉了,迈出的脚已收不回,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身体就软软地倒下去,一位坐在石板路另一侧石栅栏上看报纸的年轻男子,一跃而起,像轻捷的燕,沿着她的腰际轻轻一揽,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仓皇地挣扎着要站稳,麻而软的脚踝却不听话,倒像是她,一味地要贪恋男子的怀抱。   那男子倒也从容,扶她站稳后,说:坐久了,站起来前要给脚踝做预热的。他举目张望:去街角那家茶吧坐坐吧,你的脚一时半会走不了的,这里是不能坐了,太凉伤身体。   说着,伸出一支胳膊,示意可做肖晓的拐杖。肖晓浅笑了一下,脸颊微热,还是听话地伸手扶了,茶吧很静,温婉地回旋着田震的《月牙泉》,茶桌是淡黄色的藤编制品,椅子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藤编秋千,在音乐里轻轻的荡来荡去,他扶肖晓在一张临窗的秋千椅上坐了,要了玫瑰茶。   骨瓷茶具里晕出淡淡的红,片片花瓣在水里缓缓旋转,看到桌号时,肖晓心下一紧,想起今天的相亲也是定在这里的。   冷丁的,眼神就惶惶地涣散了,男子并没留意到她脸上的紧张,倒了杯茶,说:喝点热茶,多活动几下脚踝就好了。   肖晓的目光已把茶吧的大堂扫荡了一圈,未发现可疑的单身男人,把心放回腹腔,才记起还没对人家说谢谢。   男子呵呵傻笑,很是局促地找不到话说,而肖晓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两下的沉默就让气氛更显沉闷尴尬。   肖晓低着头,咬着嘴唇,暗暗用力旋转脚踝,想,等脚踝舒服了,马上就走。   他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坐在秋千椅上使劲向后仰着脑袋,努力做出很惬意的样子。   可,肖晓看见,他死死地攥着茶杯,水面在微微地颤抖,她在心里笑了一下,问:你身手真是敏捷呀。   呵,是不是敏捷得都有点像扒手了?他的眼睛细长细长,直直看人时,目光里有丝难以掩藏的霸道匪气。   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肖晓很配合地扑哧一笑,说:铺着石板条的小巷已经不是很多了,这条小巷下雨后特别漂亮,笼罩在一片温润的黛色里,水墨画一样。   两人抱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渐见融洽,肖晓的脚踝早就恢复过来了,聊得开心,竟就渐渐忘记了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肖晓抬眼看了看墙上的表说该回家了。   他看看她的脚,说:没事了吗?   肖晓轻盈地跳下来,又顽皮地掂起脚尖,走了几步小天鹅舞步:彻底好了。   肖晓见男子傻了一样看着她轻盈起舞,觉得有点好笑,再一次道了谢,说了再见。   车站上,只有三五个人在凉意渗骨的秋风中转来转去,瑟瑟的秋夜中,肖晓忽然想起,在茶吧里的男子,想起他眼神里的霸道以及他嘴角的暖笑,非常的不匹配,但组合在他脸上又显得有股特别的味道,像朗姆酒旁的搭配了一杯原浆葡萄酒,温柔与热辣相得益彰。   看他喝茶时,看见他体恤领子上有一根长长的线没剪掉,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与爱情幸福还有些距离,其一,纯粹意义上的单身,其二,有爱情或是婚姻,但他没有得到细腻的爱。   一个幸福的男人,爱人会将他所有衣饰细节收拾体面的,断不会让他顶着一跟扎眼的长长棉线满世界乱跑。   想这些时,肖晓的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心下涌动着莫名的暖。   夜晚的公交车班次稀疏,等了半天,愣是没车来,肖晓正犹豫着是打车呢还是继续等下去,就听不远出的石板路上穿来清脆的单车铃铛声,在秋虫啾啾的鸣叫里,格外清脆,如天外来客的铃铛。 《秘密》第一章5(2)   还未及去看,铃铛就在身后停住了,竟是刚才的男子,用一条长长的腿支撑着倾斜的单车:如果愿意,我送你回家怎么样?   肖晓笑了一下,指着由远而近的车灯说:谢谢,车来了。   说毕,迎着公交车进站的方向跑,停稳后她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倒不是因为公交车来了,而是,她不敢肯定这个好心男子是否是真正良人,正当夜黑风高,拿安全去冒险,肖晓没这胆量。   男子双臂用力地支撑在车把上,套在牛仔裤里的长腿撑着地,怅然若失的神色,隐约在眸。肖晓有点过意不去,他定然会猜中自己的戒备,不知他会不会有屈辱感。   公交车缓缓驶出站,渐渐,他被孤单单地扔在了月华满地的街上,肖晓心下不忍,隔着窗玻璃冲他摆了摆手,车厢里光线昏暗,他未必看得清楚。   肖晓有点失落,微微下坠,像一朵云,含了些水分,怅怅地回了头。   车停了时,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车窗,肖晓以为是被司机关在下面来不及上车的乘客,没在意地瞥了一眼,发现竟是他,隔着玻璃,他的嘴巴很夸张地一张一合: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电话号码么?   一阵惊喜就像微电流袭击了肖晓的心,几乎不曾犹豫地,从包里摸出本子,飞快地写了,沿着车窗上面的一道小缝隙塞了出去。   公交车开向下一站,肖晓几乎是贴在玻璃上,看他,手忙脚乱地在街边追着那张被风携带着到处乱跑不肯给他轻易捉住的纸条,单车可怜巴巴地躺在街沿上。   粲然地就笑了。   回家后,妈妈迎上来问:这个人怎么样?   肖晓笑而不答,倒了一杯水哼着小曲进房间去了。妈妈也乐着,以为肖晓终于遇上一个看得上眼的男子才会心情这样灿烂。次日的电话才让妈妈知道肖晓根本没赴约,就寒着脸问肖晓为什么,到底干什么去了。   肖晓把杂志盖住嘴巴,看着妈妈,一味地笑:啊,被驾着马车绕世界找灰姑娘的王子撞了个满怀,结果,王子把我接到他的马车上,共渡了一个浪漫的良宵。   知道女儿打趣自己,妈妈撇撇嘴巴对付一只苹果的皮肤,肖晓自小就不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她曾在13岁的夏夜,独自一个人,将入室的窃贼,吓得落荒而逃,后来,他们问起事情的过程,肖晓竟淡淡说,又不是我在做坏事,凭什么要我怕他呀,我就喊爸爸咱家来坏蛋了你快起来,贼就风一样从门缝里跑掉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可,爸爸并不在家呀。妈妈心有余悸。   我以为爸爸在家呢。说这句话时肖晓已经干掉了第三只甜筒,一副全然正常的轻描淡写样子,就如初生牛犊,不是不怕虎,而是无知者无畏。   在爱情路上,肖晓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总是忘记了现实生活充满了多少可笑的龌龊与卑鄙的残酷,一味地,生活在单纯的理想中。   就昨天没的赴约,妈妈没过多谴责肖晓,女儿生来美丽优雅,她断不希望女儿是那种仰仗青春容颜吃饭的短视女子,青春有得几日好?不想下半生与眼泪失落为伴,还是,将外貌看淡一些为好,只希望女儿成为职业女性,以保证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保持了自尊,自然首先她要嫁一良人。 《秘密》第一章6(1)   次日,肖晓上课时做错了几次示范,被那些鹤腿细腰的女孩子们捂着嘴笑,她就红了脸,小妖精们定是在猜测自己心思,只有犯了花痴的女人,才会犯这样低级而频繁的错误。   眼前,时常浮现出一条长长的腿,将单车斜斜地支撑在地上,看过来时,细长的眼里装满了笑。   上完最后一堂舞蹈课,皮肤上粘着一层细细的汗水,她习惯了上完舞蹈课就去洗澡,细汗会让她有种穿了一件粘稠衣服不爽感,端了装着洗澡用品的盆子,都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掏出手机塞进盆里,想了一下,又拿了出来。   这一天,很是恍惚,好象是害怕,很多东西,擦肩而过时,就错了过去,人生有多少美好,就这样错成了永远的过去式,折腾几次后,她还是决定用塑料袋把手机密密地封起来,带进洗浴室。   她相信直觉,将会有故事发生,在她和他之间,没什么颠扑不破的逻辑性道理可依,直觉这东西,向来是野蛮准确而不讲道理的。   果然,当她身上沾满了厚厚一层泡泡时,手机响了,幸好,洗浴室只有她自己,否则,别人该怎么笑她怎么看她啊,说不准还会把她当作带着有拍摄功能的手机伺机做案的破落女子呢。   她忙不叠地扔掉了浴球,接起电话,盼望中的浑厚声音穿越了空间,在淅淅沥沥而暧昧的水流声中冲击了她的耳膜。   他没像其他试图向女人讨好的男人一样落入俗套,先是假做绅士状地问好,然后说肖晓小姐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他说:肖晓,你竟然就是肖晓,我要告诉你一件的可笑事。   肖晓惊了,擎着手机,拼命想,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光彩把柄流传在外,像传奇一样在流言中四处流散,最后流落到这个男人的耳朵里?   她拼命梳理思维,拼命地想啊想啊,但是,除了恼人的水流声,她什么也想不起来,热热的水流砸到地上,又飞起来,击中那些若既若离的泡沫,被击中的它们,纷纷碎去,发出细微的啪啪声。   破碎,这是她极不喜欢的词汇,会让人无端地生出了绝望,她不知该如何做答,又找不到话说,她习惯了在被动时保持沉默,比主动更富有挑战性。   她低着头,把那只闲着的手,伸到水流下,看水流穿过了指逢:你是谁?   显然,肖晓的沉默让他有些急了,他急急地说: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喝过茶啊,今天下班后,我可以不可以约你去看电影?等见了,我一定先告诉你我是谁,哈。   他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快活。   不该这么快答应跟几乎还是陌生的男人去看电影,电影院里黑暗得含糊而暧昧,似乎不应该是她与他这种熟悉程度的男女去的地方,又不忍心拒绝,犹疑了一下,说:我想想。   他显然听出了她的犹豫,也大悟般地哈哈笑着说:我请你去木栈道边吃烧烤吧。   肖晓也就大笑着说好啊,一直的,她喜欢那种思维上敏锐机智的男子。   希望他会是,现在她看到了一点迹象,但愿他是。   放下手机,才想起,只顾得说见面,竟忘记了约定见面时间,但也知,今天晚上的约会,因着心有所期,即使有人早到了2个小时都不会觉得这等待漫长煎熬。   肖晓快快地冲洗好了,穿好衣服,在镜子前细细地画好了唇线,涂了些唇彩后,两片薄唇,立刻饱满而立体地跳了起来,水盈盈的,任是人看了,都会滋生啃上一口的邪念。   去木栈道还算顺利,先是见着了他的单车,立在夕照下,很有些怀旧的色彩,肖晓四处张望,没见着他的影子,便顽皮地按响了单车上的铃铛,结果,就看见他,两手还在腰带上忙活着从卫生间奔出来,见肖晓在撇着嘴角笑他,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呀地低叫了一声,折回卫生间去了。   过了一会,他从容地从卫生间出来,用力地甩着手上的水珠,水珠所落之处,惹人脸上一片愤色,肖晓掏出一张面巾纸给他:喏,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可以告诉我了吧。   其实,肖晓并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秘密,只想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是不是有些类似于爱慕的好感。   天下女孩子因为虚荣,都是喜欢被人追逐的,哪怕毫无意义的追逐,只要一点成就感一点自信就可。   他边擦手边笑,细长的眼睛流露些许狂野,看着肖晓,把她的心,看得生出了细细的绒毛。   他像要钓足她胃口般地先是叫了海鲜,点了一小扎生啤酒,把上来的烤鱿鱼用刀切成条后推到肖晓面前:昨天,你在石板条上一坐半天,是不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肖晓抿了一点啤酒,笑:猜到的?   他恩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好象心里藏了话,不知是否该说出口,目光不时在肖晓脸上轻轻走过:我是那种给人第一印象特差的人吗?   肖晓摇了摇头:不会啊,感觉你顶干净顶淳朴的,像18世纪的英格兰大男孩,怎么会想到问起这个,你还没回答我呢?   他先是哈哈笑,尔后,又故做神秘说:我告诉你一名字,你就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了。   肖晓急了,拿眼神催他快说。   他兀地一本正经起来,放下啤酒杯和海鲜,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顾——嘉——浩。   什么?肖晓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具体。 《秘密》第一章6(2)   他看着她,似是提醒般地慢慢说:顾海洋。这一次说的时候,他声音很小,好象没底气样的。   肖晓怔怔看着他,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顾海洋……   零丁就扔了正在挑的生蚝,吸了一口冷气道:顾海洋…………你就是顾海洋。   顾海洋得意得仰了一下头:是呀,我猜你肯定也没想到,你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躲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躲掉我,我就是顾海洋。   肖晓叫道:天呐,怎会这么巧呢。   竟然,他就是,妈妈的老朋友给安排在昨天晚上的相亲男主角!   她一时无语,不知该怎么说来化解这尴尬,心里却悄悄地生出了类似缘分天注定这样的宿命感,想来,自己就像一只绕道躲猫的小老鼠一样,不成想,躲来躲去却躲进了猫的家,他不知会怎么得意呢。   肖晓的脸慢慢地红了,埋着头,死命对付那只不肯乖乖张开狰狞壳子的生蚝,慌乱之下,锋利的生蚝壳就把葱茏的指给划开了一条口子,刺刺的微疼传递过来,看着血珠儿慢慢地渗出来,挂在指上成了艳丽的一滴小珠儿,尴尬与羞涩交加,让她的泪,几乎就要下来了。   顾海洋以最快的速度抢过了她的手指,捏住了,张皇着用餐巾纸给她裹住:对不起,我不该故弄玄虚。   她试图挣了一下,他捏的很紧,语气严厉道:别乱动,我买单,然后药店买创可贴。有股不容否决的霸道。   但凡女人,骨子里都有被心仪的男子主宰一把的愿望,在这个晚上,肖晓放下了所有的倔强,温眉顺眼地看着顾海洋一手捏着她的食指,腾出的另一只手别扭地在口袋里掏啊掏地找钱包,尔后,牵着她,拍拍单车后座说:为了让你找不到拒绝坐我单车的借口,我擦过N遍了。   肖晓乖巧地一跃而上,看他,一手捏着自己的指一手推着单车,别扭地行走在海边的木栈道上,被生蚝壳划破了手并没什么,小时候玩赶海,被生在礁石上的生蚝壳划破手脚再正常不过,当阳光很好,她甚至喜欢站在浅浅的海水里看血丝一缕缕地从被划破的伤口里袅袅地在水里漂散,飘逸的感觉像极水墨画上的雾霭炊烟,缓缓地蔓延,缓缓地消失无踪。   可,在男人面前,特别是一个让女子有了些好感的男子面前,一切都是不同了,为什么不幸福地脆弱一次呢?   从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让她感觉到自己如此柔弱,大约这就是爱情给女子的感觉,在爱情面前爱流泪的女子,并不是痛苦,哭泣是她们表达幸福的一种方式。   有时,肖晓用玩笑的口吻问他:像你,怎么会沦落到相亲桌上去找爱情呢?   顾海洋也做莫名其妙状说:是啊,像我这么帅的钻石王老五怎么会沦落到去相亲呢,亲爱,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肖晓就掐着他的胳膊佯怒道:说,是不是为了遇见我?   说完,两人就大笑着抱成一团,相互指责彼此脸皮够厚。   很快,少年宫所有同僚都知道肖晓爱上了一位单车王子,每个黄昏,他会准时出现在少年宫门口,用一成不变的帅姿势,像英雄跨着宝马一样跨着他的旧单车,将长长的腿支撑在地上,专心地盯着从少年宫出来的每个人,看见肖晓出来,脚就快速地划动几下,利落地把单车调转了方向,拍拍后坐,用一支胳膊轻巧地将肖晓揽上去,清脆的车铃在黄昏的空气里轻盈地荡漾着,滑向城市的街心,身后牵着数条羡慕不已的目光。   那段时光,一碗麻辣烫几串烤海鲜,因浸染了爱情这道作料,都成了无与伦比的美味。肖晓常常是边吃边说你把我喂成了胖子嫁不出去可怎么好,到时候你可要对我负责哦。   顾海洋心下却是有些歉疚的,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当他知道肖晓就是那晚与自己相亲的女孩时,他就开始了疑惑,这样优美的女子应是那种驾着豪车男子的骄傲才是,而他,在上下坡很多,不经意间就是一个道路拐弯的青岛,他只拥有一架旧单车,偶尔被人称为单车王子,含了些讥讽味道的调侃,怎会令她爱上?   这些疑惑从未在肖晓面前说过,每次都是目送她上楼后,才恋恋地跨上单车,途中一次次呀地惊叫一声,是他不肯相信这个夜晚的真实性而掐疼了自己。   其实,他倒无比希望肖晓变胖些,再丑陋一些,让他爱得心安理得。   这些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很狭隘,心里滴着微微的汗,爱她,让他手足无措,想从容起来,却没办法。夜里,他躺在床上反复听田震的〈月牙泉〉,柔软而美好,一如他对肖晓的印象,像个美好的谣传,他患得患失着,恐慌着自己到达不了那个谣传中的美丽天堂。   这一切,都让他忧伤。   其实,肖晓的美,但,不是那种惊艳的美,像晚风中的晚饭花,淡而幽的香,无边地蔓延,会将一颗心浸泡得渐渐失去抵抗,这种不曾张扬的美,让男人只看一眼,心就腾地软了,水气一样。   在茶吧里,她旋转了几下,为向他证明脚踝已是康复,云一样优美轻盈的旋转,看到她优美白皙的脚踝的那一刻,一个念头,痴了一样地闪过了眼前,盈盈可握。   无眠的夜里,肖晓的影子像会施展魔法的媚丽妖精,盘旋着,占据了他整颗的心,他甚至很不自信地站在那片镶嵌在门后的镜子前,审视镜子里的男子,很高,不是很帅,喜欢穿浅色的休闲装,不爱理发懒得修剪指甲,出生在遥远的乡下,早年丧父而与母亲相依为命,过早地充当了家庭中男子汉的角色,坚硬的外表下有颗阴郁而细腻的心,读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来到气候环境皆被人称羡的青岛,在投资公司有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住着租来的房子,谈过几场浅尝则止的恋爱,然后,被那些询问家庭背景的目光以及语言,轻伤了脆弱的自尊。 《秘密》第一章6(3)   在异乡的孤单里,他向往爱情,却总是收获了自尊的微疼,他的性格如其说生性隐忍不如说有点自卑,他疯狂地爱着这个差点在相亲中失去的女子,又没有表白的勇气,只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待她好,开着玩笑,看时光从指缝间流过,一个爱字,轻易不敢出口,甚至,有一次,街上落了细雨,气氛温润得有些暧昧,肖晓忽然从背后揽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柔声说:海洋,我想看看你的生活。   他登时就慌了,因着她那突如其来的温柔一揽,因着他猛然间想起了租住的那间蒙尘而破败的老房子,它有着看上去随时会崩溃的楼梯,走廊里堆积着木柴以及煤球,走廊栏杆上晒着邻家不雅的内衣以及拖把,需要掂起脚才能走进去的公用卫生间,还有做饭时间一到就四处流窜的油烟…………   他哦哦地慌乱中,竟将单车撞向了街边的一个报摊,那个卖报的胖女人一下子,从脏乎乎的马扎上跳将起来,揪住了他的单车车把,指着倒在路边水泽中的一叠报纸大声叫骂。   他顾不上胖女人的叫嚣,回首去看肖晓,还好,她已在单车去向不良时有了感觉,灵巧地跳了下来,拍了拍车座说:没事,我是有经验的老乘客了。然后努着嘴巴,示意他去理会报摊的女主人。   他厌恶地看着胖女人,忽然地心下悲凉,他所租住的老楼里的邻居,大抵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看人时眼睛里充满了挑衅与抵触,好象这个世界真的很灰暗,不得不提防随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伤害,或许是生活窘迫,使他们原本就是风雨飘摇的脆弱生活失去了承受伤害的能力。   当肖晓看到他就在这样一堆人群中混迹时,会怎样看他这个习惯穿着浅色休闲装的人呢?   对于胖女人提出的赔偿数字,他没做任何争辩,快快掏钱付了,他不想再面对这个女人,他害怕,再多待五分钟自己就会失去了爱肖晓的信心。   他推着单车,飞快地向前走,肖晓拽着车座,说:你没必要赔她那么多,那些报纸她还会继续卖的,你这不是善良而是助长了她的邪恶与贪婪。   他虚弱地笑了一下,没敢回头。   肖晓晃晃车座说:我要去看看你的家。   他看了看前面,说:改天吧,那房子是租来的,很烂,等搬了新家就带你去。   他不是付不起一套好房子的租金,而是,清贫养成了他节俭治家的习惯,每每想到在遥远山村的年迈母亲,还在为了给他攒结婚费用而连只鸡蛋都舍不得吃,他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他想尽早攒齐一套新房的首付,把连冰淇淋为何物都不知道的母亲接来共享天伦。   此时,他最热切的愿望不再是让肖晓死心塌地爱上自己,而是,去房产中介所挑一套配套设施齐全的房子,买套柔软而沙发,大方地请肖晓坐上去,给她倒一杯咖啡,在轻柔的音乐里,问她:可以让我爱你么?   可,肖晓用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他的虚荣:我不管房子是你租来还是借来的,反正我今天是要看看你的家。   他的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悲壮地跨上单车,想:听天由命吧,周旋来的是生意不是爱情。 《秘密》第二章1   离家越近,顾海洋的心愈是慌乱,所有的勇敢就像一只没扎严吹气口的气球,悄悄地消匿,他奋力地蹬着单车,肖晓像小鸟即将见到盼望中的森林一样欢快说笑,他一语不发。   离老楼渐行渐近了,肖晓说:你住在这一带呀,我可喜欢老楼了,充满了质朴的生活气息,十几年前,我们家也住老楼,我爸爸分了新房我们才搬走的。   顾海洋听了,那颗悬在半空忐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若不是怕显得唐突,若不是当街人多眼杂,他真的恨不能跳将下来,将肖晓揽在怀里,狠狠地吻一下子,像她这样心底干净的女孩子太少了,至少,在青岛生活的两年中,他是第一次遇上,就他所知,这老楼的逼仄,曾经惹起过多少老楼女人的悲愤呢,又有多少年轻男女恋爱之后惟恐人看低而不肯将心爱的人带回家来。   顾海洋把单车锁在楼下的栅栏上,指着二楼的一扇窗子说:我的窝。   肖晓望了一眼,伸手,把顾海洋的手捉来握在掌心里,悄声说:你带我去嘛。   顾海洋看了看肖晓,忽然觉得,内心所有的坚硬都溶化在眼前这个纤细女子的柔情里,不需语言的承诺,他知道了爱情,已如夏季的花园,纷纷扰扰在了这个女子的心里。   他攥着肖晓的手,踩着咯吱咯吱做响的楼梯上楼,打开那扇暗红色的门。   20个平方的空间,简约而干净,丝毫没有楼外的逼仄之气。古老的大木床和格子书架显然是房东的财产,属于这个男子的,只有书,和壁橱里的衣服,它们整齐地罗列在那里,散发阳光般的干净气息,她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切显得破落,反而,那些在书架上码得很是整齐的以及在写字桌上摊开的书,向她展示了一个蓬勃向上的世界,妈妈曾说,对于妻子来说,一个男人最令人恐怖的不是贫穷,而是,他让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可现在的女子,哪个有胆量选择一场没有定数的期货爱情呢,她们宁肯折现,肖晓相信这样的婚姻里也会有美好爱情,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女子,在后来的婚姻里哭泣着爱情背叛了生活。   她个理想主义者,不肯让爱情在生活面前哭泣。   她不知究竟爱上这个男子的哪里,只知道,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想,穿过这个男人的眼眸,一直一直地走进他的心,驻扎在那里,一生一世。   顾海洋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在她浩淼似黛的睫毛下,他看到了爱情,像原野上的一株小草,在蓬勃地生长,那些曾是偏执在他心中不肯退却的自卑,终于是一点点溃不成军。   他与她并肩站在陈旧而坚实的长条地板上,窗外,冬雨淅沥,间或一只沉默的鸟飞过窗前,像落叶,无声地舞着,旋转,远去。他轻轻地把肖晓揽到胸前,唇在她浓密而潮湿的黑发上游走,丝丝缕缕的洗发水香将他的心,悄悄地熏醉了,唇游到她额上时,他猛地抱住了他,说:肖晓,我爱你,很爱。   肖晓没答,也没应,只是,两臂缓缓地环过了他的腰,用力地抱着,微闭了双目,丰盈的唇,温润如春天的草莓,散发着朝露蓓蕾般的馨香,让他恨不能将心掏出心做成世上最最美好的美味,喂进她心里,从此,永远。   想说的话那么多,他却张不开口,这时,他忽然地痛恨自己语言竟是如此得贫瘠,无论怎样华丽优美的语言,都不能准确到位地表达他对这个女子的情愫。   等到话一出口,竟变成了:你渴吗?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肖晓摇了一下头,弯下身去,鱼样从他胳膊里滑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翻书,声低若自语般说:有时间去我家玩吧。   顾海洋的那句话,朴素得让她感觉塌实,向来,她对男子的内敛情有独钟,尽管与华丽的喧嚣相比,在表面上看有些逊色,的邀请其实是个明晰的暗示,她的爱情选中了他。   他站在肖晓身后,将手,重重地扶在她肩上,隔着毛衫他触摸到了她的蝴蝶骨,在她的颈下优美地起伏,她的肩,宛如一张薄纸让他心下,滋生了无边的爱怜,就想,用自己的掌笼罩呵护了她的一生。 《秘密》第二章2   去她家的诸多细节,早就商讨过无数遍了,但是,当他站在肖晓家门口,心还是紧张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再一次袭击了他。   他不知道作为知识分子的肖晓父母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8岁那年的一个凌晨,他想往常一样喊父亲醒来小便,可,父亲怎么都不应。自从他把村里的拖拉机开进山沟被人抬回来后,再也没有起来过,躺在炕上数着看阳光从窗的东侧一格一格走到西侧,3年了,只要扫一眼窗格子上的阳光,他能准确地说出几点几分,误差不超过3分钟。   他喊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惊醒了母亲,点亮油灯,他听到了母亲长长的哀号,划碎了山村寂寥的夜。他的、在炕上躺了三年的父亲,向死神做出最最寂寞的妥协,在睡梦中松开了怎么努力都不能握住生命的手。   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就被垂怜的眼神以及同情的语言包围,在他10岁的某个夜晚,他发誓要摆脱这一切,尽管他们都是善意的,他却本能地抗拒这种最为朴素的善良。   它们像一些绵软的刀子,会在不动声色的温暖中剔尽他的骄傲,让心灵的脊椎弯曲,这种感觉令他厌恶。   犹豫再三,他还是按了门铃,出来的是肖晓,她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棉线休闲衫,淡蓝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在大大的线衫里晃来晃去,她的父母笑容满面地站在身后,迎着他笑,很真诚。   大家在客厅寒暄了一会,妈妈冲肖晓招了一下手:小晓,帮妈妈到厨房打打下手,让爸爸陪着小顾。   肖晓冲顾海洋笑了一下,菜早就准备好了,妈妈让自己进厨房打下手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进了厨房,嬉皮笑脸地趴在妈妈肩上:想知道什么?快问吧。   妈妈笑着,把做好的虾递给她:不是没去赴相亲的嘛?怎么会认识他的?   肖晓顽皮地伸了伸舌头:都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他名字。   见面很融洽,不知不觉中就聊到了晚间新闻都结束了,顾海洋起身告诉,妈妈看了看肖晓,说:小顾,你把租的房子退了吧,前两年学校分给我一套小房子,一直空着呢,不如你搬去住,配套设施什么的都很齐全,交通也方便。   这句话出乎顾海洋的意料,他局促地看着肖晓,不知该如何做答,尽管他早就看出了肖晓父母对自己的喜欢,也知道这是他们表达对未来女婿关心,但,第一次见面,这样的好与信任,唐突得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妈妈不容分说地就去卧室找钥匙去了,肖晓也有点愣,妈妈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漏的,看着顾海洋有些做难的神色,忙忙跑进去说:妈,等过一阵他的房租期到了再说吧。   妈妈不理她,顾自找出钥匙塞,递给顾海洋说:别管什么租期,我住过老楼,生活很不方便。   肖晓担心妈妈的过分热情会让顾海洋尴尬,没成想他推脱起来还是满从容,他接过钥匙看了一会,又塞到肖晓手里,笑着解释说:阿姨,其实我倒满感谢老楼的,正是因为它的破败,更能促使我努力打拼,争取早日买上房子迎娶肖晓呢。   事后,顾海洋知道,因着那句话,肖晓妈妈对自己,是格外高看的。   确实,关于房子的推脱,他本意上并无做秀目的,而是觉得,作为男人,没能力给心爱女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所谓的爱,不过是缺乏诚意的男女组合而已。 《秘密》第二章3(1)   青岛的冬天,冷得阴郁而杀骨,凉凉的空气一点点渗透了冬衣,一路杀进骨头,让人无处躲藏,可,只要有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顾海洋就是肖晓心中暖意飞扬的春天,下班后,顾海洋驮着她到处乱跑,去踩海边的碎冰,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街上跺着脚吃烤海鲜,尽管妈妈说让顾海洋回家吃饭,尽管家里的暖气暖得让人早晨不想起床,可,这些诱惑,哪抵得过与心爱的人独处的肆无忌惮快乐呢。   顾海洋时常奇怪肖晓穿了那么多衣服还是手脚冰凉,肖晓就逗笑说上辈子自己一定是青蛙,不然怎么会秋风一吹就手脚冰凉呢,顾海洋就捧起她的脸认真看,好象要从她脸上找出遗传基因,每次,都是把鼻子一皱,说:吓,我向上帝保证,你上辈子肯定是一种动物,但不是青蛙。   开始,肖晓会当真,问他:什么动物。   他抱过她的额头,轻轻地呵一口气:现在不好下定论,等明年端午节时,好能验明正身。说着,就跨上单车,回头道:娘子,快快上车,别让法海师傅看见你。   肖晓恍然大悟,跳到车座上,隔着厚厚的冬衣拧他的胳膊,他不反抗,只是,将胳膊一翻,捉住了她的手从后背塞进自己外套底下,向老楼蹬去。   有几次,差点被交警逮住,顾海洋就机警地一转,骑进小巷子里去了,肖晓吓得大气不敢手,外套底下的两手死死地扣在他腰上。   顾海洋就在心里偷笑,心想,日益增多的汽车就够交警操心的了,就是驮着肖晓从他们眼低下骑过去他们都未必能腾出精力来管的,他又贪恋着这份幸福的拥抱,索性不去道破,甚至,当肖晓没环拥着他时,他倒会恶作剧地嚷一声:前面有警察。   好象成了条件反射,只这么一嗓子,在刹那间,肖晓的胳膊就圈拥过来,他脚下用力,单车刷刷地穿过略显惊诧的目光,消失在城市的腹地。   幸福的谎言撒多了也会被识破的,后来,前面有警察就成了他们向彼此索要一个暖暖拥抱的潜台词。   老楼实在是太老了,冬天的冷风好象跟轻易就将日益衰老的老墙侵蚀个透彻,木质格子窗上的玻璃也在轻微的拍打声中放纵了冷风的入侵,这间颓败寒冷的老房子,却是他们的爱情天堂,在街上吃完东西,他们会拉着手上老楼,顾海洋把肖晓抱到床上,打开电褥子,两人通褪坐在床上说笑,说到实在没话了,就相互吹气,看它们在飞出嘴巴的刹那,变成淡淡袅袅的白气,像一根飘渺的白线,将彼此的嘴巴缓缓地拉近,一点点地粘在了一起。   后来,顾海洋买台电取暖器,放在床边,肖晓趴在床沿上将手伸向橘色的暖光。   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橘色的光晕里闪烁着金子样的碎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垂掩出柔和的线条,一路蜿蜒到尖尖的下颌,间或抬抬睫毛看他,因为她是低着头的,所以每一次看他,都像是一次无言的妩媚诱惑。   顾海洋就看呆了,他呆住的样子是严肃的,轻轻咬住下唇,直直看着她。   肖晓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   顾海洋喃喃说:肖晓,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肖晓悄声说:讨厌,整天拍人家马屁,肉麻不肉麻。说着,双手一垂,软塌塌地松弛在床沿上,把脸埋了起来,不给他看,头发三三两两地跌落着滑下去,像风掠花瓣,在橘色的暖光里,在它们渐次的滑落途中,白皙的后颈一点点袒露,一条优美的脊沟诱惑地半隐半现在他面前,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去探一下,再探一下。   肖晓的心颤抖了一下,微微的一惊,却没动,听凭着他的指,带着热辣辣的温度,像嗜琴如命的钢琴师在她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游弋弹动。   床脚,堆起了一件一件的衣衫,肖晓紧紧地闭着眼,不敢看顾海洋,隐约里,她听见冬天的风咕咚咕咚地跑过了房顶,可,这老房里,怎就一点都不冷呢?只觉得皮肤上有一团火焰跟随着他游弋的唇齿在筚拨地燃烧,后来,他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叹息般叫着:肖晓,你是我的,我的天使。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被激情燃烧得通红的脸膛,顺着他迷离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像一条优美的鱼,温柔地蜷缩在他怀里,小巧的乳房上镶嵌着两粒小小的樱红,恰似成熟丰盈的樱桃,毫无遮掩地袒呈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地,它们被柔软和温暖捉了去,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就羞怯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每当别人和她说起幸福,她就会飞快地红了脸,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太难以用语言去具体描述,在她感觉的幸福就是:彻底放弃了主宰自己身体的欲望。   第一次的欢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肖晓沉浸在虚幻的羞涩之中,不好直面别人的眼神甚至不敢看别人的脸,仿佛那些目光是让她无处遁形的刀子,轻易的就能挑开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顾海洋约她出门时,无论怎样暗示,她的手都不敢再圈在他的腰上,觉得那是个有些暧昧的暗示,两人说话,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没话了,胡乱地看着称不上风景的街道,不去看彼此的眼睛,害怕是一眼看下去,就被对方眼神中的激情给唤走了身体。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身体之欢,身体让他们很快乐,可是,也让他们有堕落的感觉,因为每一次想到对方,他们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对方的身体,对于肖晓来说,她认为这是不正常的,爱情是多么神圣的东西,她应该是爱上他优良的品质以及思想,怎么会思念他的身体? 《秘密》第二章3(2)   她不能问别人,也羞于问顾海洋,只好,将这些困惑藏在心里。   她总有种种的借口,不去顾海洋的老楼,即便她心,总是被老楼诱惑得风雨飘摇,可,她忍了,她愿意把爱情培养成单纯的相思,这是一种多么纯净的感觉。   当她提出天色将晚,自己该回家了,她就会看见失落像年夜的雪,从顾海洋眼里扑簌簌地落下,她低着头,握住他的单车后座摆明想要回家的姿势,顾海洋总是捧着她的脸紧紧地贴着,直到她推推他说:真的该走了。   他才推着单车,一路上晃悠得很慢,其实,如果他把单车骑向老楼,她是不会拒绝的,甚至盼望过,但,他不是个善解女子心思的男子,只是无条件地溺爱着她,像父亲溺爱唯一的孩子。   自从肖晓和顾海洋恋爱后,妈妈就放弃了对她的管束,把肖晓交给顾海洋就像虔诚的教徒把祈祷交给了上帝一样让她心里塌实,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些自信是肖晓爸爸给的。   依赖直觉往往是胜于相信理性的,一如当年,她挺过了所有的刁难,换来了肖晓爸爸一生未曾辜负的爱。 《秘密》第二章4(1)   尽管顾海洋欢笑如常,肖晓还是看到了他欲进还退的感伤,驮着肖晓在街上摇晃,常常有不知去向的茫然感,他很想问,是不是那次的激情泛滥给她造成了伤害,却又问不出口,他轻易的不再敢去碰她身上的任何皮肤,太光滑太柔软了,像魔鬼的诅咒一样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心,让他无法遏止地想要燃烧燃烧。   可是,他害怕这种无止境的燃烧将肖晓吓跑,只有忍了。   圣诞临近了,他驮着肖晓在街上晃悠,天空一派铅色,不久,就有雪花儿零落而下,肖晓仰着脸,呵了一口气说好冷啊。   他顿了一下,说我送你回家好吗?   身后的肖晓半天没应,偶尔的,有汽车的鸣笛簌地响过,雪花越来越大了,城市被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似羽的雪花摇摇曳曳地挂在了眉毛和头发上,驶过身边的汽车明显地放慢了速度,他再次问:我送你回家吗?   不,我要去老楼。肖晓觉得上烧得厉害,像被火焰炙烤。   单车停顿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愣着,大脑一片炙热的空白,脚下一用力,单车就风也似地扎进了这片雪白的世界。   进门,两人都有些局促,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肖晓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轻柔地拍打着他身上的雪花,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惬意的拍打,然后,猛地抱过她,吻她发上脸鼻尖上睫毛上的雪花,零星的,沁人心肺的凉在舌尖上蔓延开来,他再也管不住腾地疯开了去的心……   这次,他们从容了许多,肖晓抱着顾海洋的脸往一边拧:别用狼盯羊羔的眼神看着我。   顾海洋的脸死命和她拧:我就要这样看着你,和妈妈商量一下,我们结婚吧,好吗?   肖晓瞪了他一眼:呀,才认识三个月就结婚,别人会笑我们搞闪电战术的。   难道美好的感情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验证它的美好?我觉得闪电结婚不是件令人难堪的事呀。   肖晓看着他,抿着嘴小,顾海洋来挠她:你笑得不怀好意,告诉我你想什么了?   肖晓自小怕痒,大笑着滚到一边,嘴上依旧不肯讨饶,用狐媚的眼扫着他说:你结婚的目的不纯,你说是不是为了……   顾海洋一把将她捉过来,放在胸膛上,深情地看着她: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想娶你,想让你枕着我的胳膊睡一辈子。说完就强硬地揽过来,按在胸前,温柔地吻她,一直一直地将她的脸吻得渐渐潮红,呼气若兰起来。   窗外的雪花无止无休地滑落,映的窗内一片温润的乳白,整个夜晚他们的身体都无声无息地纠结在一起,扑捉着身体深处的片片快乐涟漪。   肖晓嗅到一丝隐约的木头焦糊味,她晃了晃顾海洋:是不是电暖气把什么烤着了?   顾海洋随口说不会吧就抬眼了一下,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白色的烟雾像蛇一样从木地板缝隙里钻进来,在房间里快速扩散,他愣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拎起床上的肖晓,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快,可能楼下生炉子把什么东西引燃了。   肖晓看了一眼地板,也顾不上说什么,推了顾海洋一下:你别管我,先穿自己的。边说边把衣服往顾海洋头上套,等他们冲出房门时,楼道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孩子的哭叫和手忙脚乱的奔跑声,在雪花飞舞的间隙里沉闷地回响。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张着半遮半掩的衣服在寒风里呼天抢地地哭诉,大约是老公当年用花言巧语将他骗嫁进这栋老楼,从恋爱时起就嚷嚷着让她住上大房子,结果她都快50岁了还窝在着又破又旧的老楼里,晚上她把衣服搭在椅子上放在炉子旁边烘干,睡觉时忘记了移开,结果,衣服被烤着了又引燃了搭衣服的椅子……   大家都在忙着救火,不能救火的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她的哭诉没有招来多少同情和安慰,救火车到来时,人群一下安宁下来,大家巴巴地望着火焰被一点点镇压收敛,逃出险境之后的人逐渐恢复了意识,长长的叹息夹杂着悲哭,在人群中蔓延开去,木质结构的老楼被大火洗劫过一遍之后,更是一副风烛残年的破败,空气中飘散着复杂的焦糊味。   肖晓在人群中找到了同样失神的顾海洋,在忙乱的救火中他的衣服湿哒哒的肮脏不堪,脸也被烟熏得看不出样子了,他仰着头,看二楼的窗子,木格子已被烧断了,玻璃落了一地。   肖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走吧。   顾海洋说去哪里呢?忽然地,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怆感,他是这样的爱着这个女子,可,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爱,竟是这样的苍白,甚至,在爱她的时候他都保证不了她的安全,都不能保证她不被寒冷侵袭,更甚的是,在这个夜晚,他竟差点以爱的名义让她葬身火海。   肖晓拉着他,在愈来愈是寂静的雪夜里行走,那些纷飞的雪花,使得他们在路灯下的影子有些飘忽地游荡着,像他的心,在此刻,忽然地无处可安,虽然他知,在这个夜晚,有肖晓在,他大可不必像老楼的其他居民一样只能寄寓于小旅馆,可,在他的意识里,他是多么的愿意,这份可依赖的塌实温暖应该是自己给予肖晓而不是她给予自己。   不记得走了多久,肖晓忽然停下,望着他笑:大雪把你的嘴巴也封住了? 《秘密》第二章4(2)   顾海洋摸了摸她的脸,这张光洁的,刚才还像孩子一样躺在他怀里呢喃的脸,现在,为了让他忘却刚才的不快,竟如一小小的母亲安慰孩子般地笑着,用温柔的手指,试图抚慰着在他内心里无限陷落下去的茫然空洞。   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嗓子有些疼,像小时候患了感冒,嘶哑着颤声说:肖晓,我……   就说不下去了。   肖晓笑着跳开:还号称不怕冷呢,声音都冷得发抖了。说着,就指了路边一栋楼说:我有朋友住在这楼上,咱们去坐会取暖吧。   说毕,不容顾海洋发话,拉起他噔噔地往楼上跑,在顾海洋无语的注视里掏出一串钥匙,边开门边说:我有她家的钥匙你奇怪吧?我们是闺中密友哦。   二居室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居家用品一应俱全,客厅里摆着一盆巨大的干花花艺,浅亚麻色的布艺沙发前是张樱桃木的玻璃茶几。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床上的被子都是打开的,床罩上盛开着金灿灿的太阳花,在宁静中热烈地绽放着。   一切都是很有亲和力的娴静,如同一位温婉的小妇人刚刚将家收拾好了,去楼下拿报纸或是买零食去了。   肖晓牵着顾海洋的手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将他按倒在床上:你知道这位闺中密友是谁吗?   顾海洋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嘿,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今天晚上你是没处可去了,就在这里凑合吧,我是要收房租的哦。   顾海洋知道,她是惟恐自己不肯接受她的善意才这样说的,遂郑重点了头,尔后玩笑道:你越来越像西湖边的白娘子了,不过,现代许仙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送给白娘子一栋宫殿,否则枉为男人,也辜负了白娘子对他的一番期许之情。   肖晓知他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将自尊放下坦然地接受这分馈赠,惟恐他心下忐忑尴尬,就笑着说,这房子闲了两年,也曾有人提议租出去,妈妈不肯,家里又不缺那几个闲钱,不肯给不明就里的人给住乱脏了,要留给肖晓做新房呢。   我才不稀罕要这旧房子做新房呢,他们竟对我这样没信心,以为我找不到一个能买得起新房子的钻石王老五。说着,肖晓把头埋进他腋下:亲爱,我相信你的能力,暂时你就在这里委屈一下可好?   其实,她多么想说,亲爱,请你暂时委屈一下骄傲的自尊,不要拒绝我父母的一片好心可好?   顾海洋摸索着她光洁的面颊:小妖精,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你是不是经常来收拾这房子?   肖晓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自从与顾海洋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几乎抽空就来将这房子看看,将各个角落细细地抹擦,心底里,她是多么地希望顾海洋能够放下自尊,平静地接受舒适的生活,那串钥匙都在她掌心里摩挲出晶晶的金属光泽了,就是没勇气刁蛮一些强塞过去,揪着他从老楼搬过来。   当顾海洋惊叫着将她从床上拎起来时,除了最初刹那的惊呆,天知道,她是多么的庆幸,甚至,还有点自私地感谢上天,这火,来的正是时候,不然,她哪里去找个借口让顾海洋住进这房子里呢,这样,她就不必在夜晚心疼在四处漏风的老楼里瑟瑟发抖的顾海洋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顾海洋看了看手机,说我该送你回家了。   肖晓恋恋地起了身,顾海洋下楼后习惯性地向右张望了一下,怃然地就是一笑,想起单车还在老楼楼下,在这场大火中,它还不知被糟践成了什么样子,淡淡地,肖晓也看着他,眼里有淡淡的感伤,知她也是恋旧的人,可,无论怎么恋旧,有些东西还是义无返顾地离他们而去了。   街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绵绵软软一片美好的素白,落脚之出的咯吱咯吱细响,像是一些小小生灵的呻吟,令他们很是不忍下脚。   雪厚路滑,少有车来,两人的影子投在皑皑的白雪上,被风一吹,随着细雪轻轻晃荡。   好久才等来了车,肖晓钻进去,顾海洋忽然把住了正要关上的车门:我要送你回去。   她一个人孤单地在城市的雪夜里穿行,他忽然地有些不放心和心疼,肖晓往里面的座位钻了钻,顾海洋坐下来,便握了她的手,良久说:肖晓,你可不可以见见我母亲……   他问得有些小心,心里没把握,很多城市女孩子不愿嫁外地分到青岛的男子,尤其是农村出生的男子,其实并不是对农村出生的男子有什么偏见,大多,还是恐惧婚后被乡下亲戚没完没了地骚扰,以及天远地偏的农村家属成了赘在婚姻生活上的附累。   相识的最初,他就和肖晓说过自己的家庭,以及情深意浓的母亲,但,毕竟只是说而已,很多东西,若没碰触过具体,是不能反应出一个人的真实态度的。   肖晓依在他肩上,说好啊,旋尔有些兴奋地看着他:我这丑媳妇终于要见婆婆了,可是,如果你妈妈没相中我,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顾海洋就笑,说:我喜欢的就是我妈喜欢的,她会恨不能把你宠上天。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次日,肖晓和妈妈说了去婆婆家的事,妈妈忙里忙外地帮她打点送给婆婆的见面礼,忙里偷闲叮嘱肖晓去了乡下不要显得太娇气,不管怎么说要给婆婆留个好印象,为以后的相处打下良好基础。 《秘密》第二章4(3)   肖晓看着妈妈忙,心里很是为她酸楚,妈妈和爸爸的爱情是从婚外恋开始,她一直被奶奶当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来排斥,连她这个孙女都受了牵累,奶奶直到去世都不肯给妈妈一个好脸,这件事一直是妈妈心中不散的隐疼。   和顾海洋约好元旦回鲁西山区的老家,转瞬,就到了,两人一早去长途站,因着假期,车站里人满为患,天又下着淅沥的冬雨,车站内外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一片,人与人相互推来挤去的,那架势倒不像是要乘车出门,而像是再晚走五分钟车站就会有炸弹爆炸一样令人惶恐。   顾海洋死死攥住了肖晓的手,好容易钻到了剪票口,等上了车,肖晓已被挤得失魂落魄,顾海洋心疼得不成,又没办法,只好笑着说:辛苦你了,年关时节挤得更凶,这是你爱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肖晓瞄了他一眼:拜托,怎么感觉你在寻找蓄谋分手的借口呢?   车子缓缓地开出了车站,一出市区,路边的树木,便飞速地掠向后方,有爱在身边,再漫长的旅程都显短暂,在说说笑笑中,离顾海洋老家愈来愈近了。   一进县城,顾海洋的眼就灼灼地亮了起来,不停向肖晓介绍自己曾在这里做过什么在那里做过什么。   去顾海洋的村子没有直通车,只能打出租车,一路坑凹不平,车费很便宜的出租车车况很差,减震系统几乎是没有任何做用,每颠簸一下人的身体就要从车座上被扔起来一次,刚开始肖晓还觉得好玩,最后渐渐就吃不消了,40里山路走下来,好象全身的骨头都被颠零散了,稍微一动就要稀哩哗啦地支离破碎散开了去,山风携裹着山尘从密封欠佳的车门缝隙里钻进来,不停钻进牙缝的灰尘让她只能闭紧了嘴唇。   当顾海洋说到了时,她迷蒙着眼看他,几乎连下车的力气都没了。   可她不能不下,因为她看见一位穿着藏青色面袄的瘦小妇人站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肯定是未来的婆母无疑。   她不时地抬手去拂阻碍视线的灰白的发,因为操劳太多,她的背有些微驮,但仍是显得精干,见车近了,她笑眯眯地迎上来,和顾海洋一样细长的眼里含满了慈祥。 《秘密》第三章1   顾海洋说:咱娘。把肖晓向前推了推,肖晓有点窘迫,和顾海洋说笑了一路,竟忘记商讨怎样称呼未来的婆母,毕竟未婚,又是铁定了要嫁人家的,可,喊一素未谋面的妇人做娘,其一是拗口,其二是难为情喊不出口。   肖晓运了运气,可,那声娘临到要出口之时,还是换成阿姨,嘤细地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她的手主动探了过来,捉了她软软的指在掌心里,虽是眉开眼笑,眼里,还是有浅浅的失落一波波地散开了去,或许,她等的并不是这样的称呼。   肖晓已顾不上那么多,近十个小时的颠簸,已让身体充分觉出了支离破碎的疲态,只想找个地方,将身子放平了,美美睡上一觉。   小巧的院落很干净,几只肥腴的母鸡在明黄的地上呱呱地跑来跑去,间或停下来,看着肖晓,瞳孔亮似珍珠,顾海洋的母亲虽然对肖晓的称呼有些失落,却依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进屋,拍着炕沿说: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累了吧?快坐。   说完,看顾海洋:小芦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们弄。   顾海洋看了看肖晓,知道她现在最大的愿望不是吃饭而是睡觉,母亲肯定是早就为招待准儿媳妇做足了准备,说不饿实在是太拂了母亲的兴致,遂说:我们饿了一路就是为了回来大吃一顿的呢,娘,你现在就是牵一头牛来我们都能吞下去。   这话让母亲眉开眼笑,指了指暖水瓶,示意顾海洋自己倒水,就下厨忙活去了。   肖晓软软地依在墙上,听顾海洋满嘴胡说八道,低着头直乐,忍到顾海洋母亲去了厨房才掐了他一把说:大骗子,你饿了一路,我带的那5包牛肉干还有点心都进谁肚子里了?   顾海洋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这不是为了让娘高兴吗,她从知道我们要回来那天就开始准备今天的菜谱了,告诉她我们的胃没地方,多扫她的兴啊,有的谎言是伤害,但有些谎言会让人幸福。   肖晓说不过他,就朝被子上蹭了蹭:我眯一会,你帮我放哨,如果看见你娘进来就叫我。   是咱娘,你睡吧,咱娘最通情达理了,绝对不会说你是个懒媳妇。说着,顾海洋弯腰把肖晓脚上鞋子脱下来,探头看了看灶房,母亲正在热腾腾的锅上忙得不亦乐乎,就放心地把肖晓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揉她的脚掌,肖晓看了看他,幸福地眯上了眼睛,很快,就被梦乡捉了去。   等肖晓张开眼睛,见身上搭着一条薄被,不知什么时候,炕上已经放了一张小桌,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她心里有点恼顾海洋做哨兵做得很失职,毕竟第一次进门,哪能倒头就睡呢。她坐起身,抬眼去找顾海洋,一下子就被眼前景象给惊住了,天呐,炕下站满了人,虽然全是女的,齐刷刷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脸上,见她醒了,都拘谨地笑着,肖晓哪见过这种阵势,又不知怎么称呼,只好局促地笑了一下就下炕去找鞋,依在门旁的一中年女人大着嗓门喊:他婶子……   顾海洋闻声跑进来,看看隐在肖晓眼中的微恼,拉了拉她,对炕下的人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媳妇肖晓。又陪着笑脸一一给肖晓介绍众人,这是邻居三嫂、那是后院二婶…………   肖晓只觉脑门嗡嗡做响,究竟哪张脸属于哪个称呼一概记不住,只想从这些目光的包围中逃出去,又不忍在乡亲面前让顾海洋丢了面子,只能一味地隐忍了跟着顾海洋的介绍应声符合。   好容易应付完了,假做去灶房帮忙一溜烟逃进去,里面的人还在用自己听不太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想到自己刚才就在这样一圈品头论足的目光中死睡,脸就忽忽地烧了起来,恨不能把顾海洋捉过来,狠狠撕他一顿,他肯定早就知道带自己回来会出现这些状况,竟没提前跟自己预防一下,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洋相,想着,就觉委屈得不成了,眼睛酸酸的,睫毛湿漉漉地沉了下来。   顾海洋母亲盖上锅盖,转身看见肖晓似是欲哭的样子,愣了一下,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问:小芦,你怎么在这里,海洋欺负你了?   肖晓抬手揉了一下眼,做被柴草烟熏了样说:没呢,厨房烟太大了。   顾海洋母亲放下汤碗,给她倒了一盆热水:洗把脸。又指了指屋里的人说:咱乡下就这风俗,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左邻右舍都要来看新媳妇的。   肖晓洗完脸才想起毛巾还在旅行包里,又不愿顶着一张湿脸进屋去拿,正踌躇着,就见顾海洋母亲拿着一条簇新的毛巾站在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城里长大的女孩子就是和乡下女娃娃不一样呢,什么都不擦就细皮嫩肉的。   肖晓有点不好意思,擦干脸就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那顿饭是肖晓有生以来吃得最狼狈的一顿饭,那些来看新媳妇的街坊们站在炕下不肯走,一边夸顾海洋找了个漂亮媳妇一边看她吃饭,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嘴巴的感觉糟透了,肖晓紧张得快要张不开嘴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   炕下的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这么几口就吃饱了啊,城里的女娃胃口真小。   顾海洋母亲小心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顾海洋知道肖晓是窘迫,连忙打圆场说:肖晓是舞蹈老师,从小就饭量小。   炕下的人哦了一阵,见肖晓也太爱说话,终于肯三三两两地散去了,顾海洋母亲送到院自里,肖晓听得出她们大声地夸自己文静漂亮顾海洋从小就善良厚道是故意说给自己的听的。   也不言语,那张媚媚的俏脸儿虎下来,顾海洋被她瞪地心里发虚,连忙夹起一只鸡翅膀讨好地放到她唇边:嘿,今天委屈你了。   肖晓啪地把他筷子挡开:你当我是猴子啊,弄这么多人来围观,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老家有看新媳妇的风俗?我狼狈死了。   早告诉你,你还会陪我一起回来啊?我哪有那么傻啊,好容易骗个漂亮媳妇怎么着也得领回来让他们开开眼,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秘密》第三章2(1)   晚饭后,顾海洋要带肖晓出去转转,肖晓见天还亮就,就不肯去,有了下午被围观的这一幕,她是真的怕了,早就听顾海洋说过,这里民风淳朴,邻里间关系密切,谁家有喜事全村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这大亮的天,被顾海洋带出去,鬼才知道要向多少街坊邻居问好要被多少目光像相看呢。   顾海洋母亲坐在炕沿上,和肖晓说话,她的方言时常让肖晓不知就里,反正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听不懂肖晓也做听懂了样点头,有时见顾海洋看着自己哏哏偷乐,就知道自己的头点没点对题,肖晓说的虽是普通话,但顾海洋母亲听方言俚语听习惯了,反而对很多普通话不是很明白,偶尔的,肖晓看着她脸上似解非解的懵懂状,满脸的庄重与自己点头,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听不懂。   小院子被夕照洒成了一片澄澄的橙黄,晚风簌簌地拂过矮墙上的草叶,几只肥硕的母鸡悠闲地晃悠到墙角眯上了眼,这样优美而静谧的晚春黄昏是肖晓在城里不曾见过的,先是看得有点呆,尔后拎起外套,要顾海洋带自己出去看看。   顾海洋带肖晓去看了村小学,又在村后的山上转了一圈,回来路上,顾海洋鬼鬼地笑着说:猜猜,今天晚上娘会不会给我们圆房啊?   肖晓捶了他一下:拜托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顾海洋笑着跳到前面:我可是做梦都想当新郎倌呢。   才进院门,就听里面有人高声说:是海洋回来了。   肖晓紧张地看看顾海洋:晚上还有人来啊?   顾海洋顿了一下说:是我表姐,她嘴巴厉害着呢,她说什么你笑笑就成了,反正你说不过她。   表姐是个黑而壮的中年女子,眼神极机灵地扫了肖晓一眼,就抓起她的手往房里拖:早就听说你们要回来,想早点过来,家里的果树还要剪枝就拖到晚上了,扭脸看着顾海洋说:海洋兄弟,几年不见你倒胖了,还是城里水土养人,看你,那还是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傻小子。   坐到炕沿上表姐还在说个没完,自然全是过年的吉利话,肖晓听得有点不舒服了,大约知道一些,虽然乡下人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但,秉性上和城里人差不多,欲要求之必先舍之,即便好话不需花钱买,也未必有人送起来没完没了,乡里人大多是不识得人脸色,更不懂得揣摩人心思,不懂得肖晓一脸热笑已纯是礼貌了,她转了头,看着依在被子上开始打盹的顾海洋,伸了伸右手的拇指:为了赶在你去大学报到前把毛衣织出来,我这手指都落下病根了,天一阴就疼,你姐夫怎么揉都不管用的。   顾海洋母亲听了,宛如饥荒年间靠了她的一餐饭才活命般的感激:我这笨手,怎么就学不会织毛衣呢,海洋幸亏有你这么个心灵手巧姐姐,咳,临上学了,都没件象样的衣服,就更不要说毛衣了。   两个女人,半只屁股悬在炕沿外,心里,都不落实在,一个是感觉欠情,一个是索求回报,表姐在话里话间都带出来了,不时叹气道现在哪里都要靠关系混日子,现在的年轻人哪有把心思放在侍弄庄稼上的?指着坐在凳子上垂头不语的女孩子说:小春都18岁了,除了县城哪里都没去过呢,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难不成她要和我一个命?都怪她爹无能,连进县城给她找个活干的本事都没有……   表姐说着,就拿眼看顾海洋:我跟小春说了,去县城干活有啥稀罕的,等你哥回来,娘去找他说,让他带你去青岛,这辈子咱不回这山沟旮旯了。   顾海洋显然没想到表姐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遂抬眼望着母亲,想从她那里找些主张,谁知,母亲竟也用了期许的眼神看了他,全然是要他知恩图报的姿态,他倒不是不想帮表姐,只是自己在投资公司做事,平日与社会上的人交往甚少,纵使他有这份心,可,去哪里寻得门路安排小春?   母亲是天生是那种吃人一粒米琢磨还人一斗粮的人,想让她帮着推脱一下是不可能的了,肖晓是未过门的媳妇,又是第一次上门,且不要说这样粘缠的事推给她处理不合适,在这关口,就是多看她一眼,都会让表姐和母亲多想,遂低了头,避开了肖晓的目光,飞快转动脑筋,拼命去想一个既不伤表姐面子又不伤母亲自尊的办法,沉吟半天说:姐,其实城里也不好混,有多少进城打工的人被黑了工钱,就我现在的能力想给小春找份好的工作有点难度,我可不想让小春进城去洗碗端盘子,我回去后仔细留意着点,有好的工作我就打电话让小春过去,好不好?   表姐眼里的灼灼,就如风雨中的烛火奋力地挣扎着,终还是悲愤着一点点地蔫了下去,趁着在眼眶里晃悠的泪尚未冲出来,噌地站起来,拉起女儿冲母亲重重道:现如今求人真难啊,比不得过去了,那时候有点难处不用开口求帮忙的人就踩破了门槛。   母亲张皇着手拉也不是送也不是的,用目光责怪地剜了顾海洋一眼:想想你穿了姐姐的那些毛衣,回去后多给小春上上心。   顾不上多说什么一路跟在表姐母女身后:他姐姐,你放心好了,海洋从不说空话,他办事妥实着呢,他要敢昧了良心让咱小春伺候一辈子庄稼我也不答应。   顾海洋冲还没回过神的肖晓做了个鬼脸:老家人实在,不会说客套话。   肖晓踢了他一脚:还有脸笑呢,看你娘回来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拉他到窗前,就听见母亲在街门外和表姐好话说尽,几乎都要给表姐下保证了,表姐扬了扬嗓子,说道:到底是进了城的人,我兄弟可是比以前难说话多了。 《秘密》第三章2(2)   母亲压低了嗓子,大约依旧是陪着小心说好话,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从声调上倒像是在求着表姐了。   街上的脚步渐行渐远了,母亲重重地关了街门,慢腾腾往房里走,肖晓说:别和你娘犟,她也顶为难的。   顾海洋叹了口气。   母亲没进来,从灶房直接去了东面的房间,好象在收拾炕,肖晓捅了捅顾海洋:你过去一下吧,你娘可能有些话不便当着我的面讲。   果然,母亲面沉似水地在收拾东面房间的炕,不时抬手用袖子抹一下眼睛,顾海洋定定再站她身后,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讷讷地叫了声娘。   母亲头也不回地继续铺炕:我知道你为难,可就是为难你也不该拒绝她啊,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姐,怎么说你也穿了她好几件毛衣,找不到好活你还不能找个差的,这下好,她在心里一直念着对你的好呢,你一下子凉了她的心,这传出去,街坊邻居怎么说咱啊。   顾海洋知道辩解只有让母亲更生气,干脆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样低着头任由母亲数落。   炕铺好了,母亲扫了他一眼:你难得回来一趟,我就不数落你了,恩,小芦怎么看上去比照片上还瘦,她吃饭太少了,人倒是满好看,咱这里十里八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媳妇。   娘,她不仅人好看,心地也好呢。一听母亲说肖晓好,顾海洋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不待母亲问,便滔滔地说了肖晓诸多的好处,母亲听得一双细眼更是细了:给你办完婚事,我就算到了地下,和你爹也有个交代了,我要跟这老东西说,我替他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说着,母亲又抹了一下眼睛,顾海洋知道,这次,是因为高兴再说下去,这多年来的辛酸一起涌上心头,母亲的眼泪就会让他也招架不住了,遂打着哈哈说:好了,我爹才不稀罕你去找他汇报功劳呢,到时候我爹肯定会说你还没把曾孙子媳妇娶回来呢,就急着来找我显摆啥呀?   母亲拍了拍炕:我把这炕烧热了,你睡这里,小芦和我睡。   顾海洋洗完脚,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随手带上房门去西间睡了,知道母亲守旧,如是多说什么反而会招来母亲对肖晓印象不好,遂是忍了,倒头便睡。   在乡下住了两天,聊得最多的是婚期,颠来倒去的,直到走也没定下来,送他们走时,顾海洋母亲郑重说过一阵她就进城拜会亲家,顺便和亲家商量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来。   离开老家前,表姐又来了一趟,从单车后座上卸下半袋子花生,说是自家地里产的,比起城里卖的花生要香得多,她边说边那花生拎进堂屋,看看顾海洋和肖晓,期期艾艾地说道:乡下人说话不会拐弯,那天我的话不中听,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顾海洋母亲连连说道:不是外人,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表姐有寒暄了几句就走了,肖晓知道她并不是来为前天晚上的那几句冒昧话来道歉的,是心里存了念想,不肯开罪顾海洋不过是为小春的进城着想而已。 《秘密》第四章1   回青岛时,顾海洋终究还是没带那袋子花生,它像个被遗弃的小小怨妇,灰着身子蜷缩在墙角里。   城市在冬天的深处潜伏着,人都裹紧了衣服急匆匆向着温暖的方向奔去,除了车流穿梭的声音,在某个向阳避风的楼前,会突兀地响起一声:收酒瓶子报纸——!   那声音在风里拖着懒洋洋的长尾巴,让整个城市显得不再那么静默。   自从顾海洋搬家后,他们很少在街上游荡了,肖晓去书店买了一本菜谱,下班后去超市买了菜,钻进厨房,潜心研究怎样把这些菜调理得色香俱全,在那场火灾中,顾海洋的旧单车轮胎被烧成了两条干瘪扭曲的虫子,黑糊糊的,面目可憎,彻底没了修复的余地,他干脆就成了挤公交车一族,就他的收入,完全可以打车来去,或是分期付款买辆车开着,肖晓也曾提过,他不肯,说乘公交车就很好,既热闹又能在追车时锻炼身体,省下了去健身的钱,为什么要放弃了这一举两得的美事去买辆车回来伺候呢。   肖晓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去辩驳,闲来没事,两人就坐在床上,把存折摊开,在脑袋里飞快地换算,已经能够购买多少个平方了,然后两人为餐厅卧室的颜色幸福地争吵不休,大多是肖晓要涂某中颜色,而顾海洋则要另一种颜色,这些争吵琐碎而温暖,两人长长是吵着吵着就滚做一团,凶巴巴地做出要殴打对方的样子,尔后,不知谁的眼里先涣散了柔和的光线,两唇渐渐靠拢,狂放的温柔便在床上开成一朵柔韧的花。   或是,在看电视时,肖晓边渐渐觉得脸上有了一个灼烧点,愈来愈是炙热,便悄然转头,捉这住了顾海洋的眼神:看电视呀,看我做什么?   顾海洋就馋着脸凑过来:小妖精,电视哪里有你好看。   他常常会感觉肖晓很陌生,譬如现在,这个娴静在客厅里的小女子与在床上狂野而柔软的妖精以及与在专心致志在厨房里的田螺姑娘,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在厨房时,他喜欢站在肖晓的身后,从背后圈着她的腰,看她用葱茏的指将青菜们摆弄出一副诱人的姿态,她专注的样子令他恨不能跳进案板上,驯服地任他摆弄;纠结在床上,在激情跌宕的恍惚中,他时常幻想着时光就这样悄悄然地溜走了,在她呵气如兰的喘息中他们业已美好地老去,在客厅里,他就想变成一只温暖的老狗,蜷缩在那里为她暖着冰凉的脚。   这样痴想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呆滞,像迟暮在如金夕照下的老人,等待着肖晓用一个声音一个动作,将他唤醒。   他不知道别人的爱情是怎样的,只是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盼望着握着她的手,在一夕之间老去。   当他在深夜里送肖晓回家,每一次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深处,就会有种莫名的恐怖浸泡了他的心,只是三层楼的楼梯而已,都让他如此地害怕,这种恐惧要延伸到再一次看见她才会消失。   即使爱得一帆风顺依旧会患得患失,每一个爱到深处的人都会如此吧。   冬天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牵着他的畅想,一点点地爬进了最深处。 《秘密》第四章2(1)   母亲是在阴历的腊月初到青岛的,她被自己带的东西困在了车上,消瘦的脸印在玻璃上,飘落下来的头发被玻璃压进了她薄薄的额上,此时,顾海洋和肖晓正在出站口为接不到母亲而上蹿下跳。   当他们找到母亲时,母亲已经站在车下了,她趔趄着身子,正试图努力把那几只肥壮的袋子挂到肩上。   顾海洋远远地喊了声娘,就奔过去,一声不响地把袋子挂在肩上向外走。   叫了出租车,往后备箱塞东西时,肖晓悄悄从包里抽出一张面巾纸塞给他:擦擦眼睛。   在车站上无助的母亲让顾海洋心酸,为了这次来,她一定又是几夜未睡,赶着给他做好吃的,她哪里知道,那些珍馐随着生活环境的变迁,在儿子的味蕾里已经是事过境迁了。   可,天下所有母亲的记忆都固执得有些偏执,她们从来不会想孩子们已拥有了怎样富饶的生活,只死死地铭记了孩子儿时爱吃的某种东西,认为它们一如忠贞的爱情,死死地霸占了孩子们的味蕾。   如果爱母亲,就要大口大口地吃掉吃她烧出来的菜,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母亲感到幸福。顾海洋曾数次对肖晓如是说。   扛着大包小包上楼,肖晓给顾海洋母亲泡上茶就下厨房忙活,顾海洋母亲也坐不住,挨个房间查看,直到饭菜上桌了,挂在嘴角的笑都卸不下来,吃完饭,见肖晓蹲在地上擦地板,就啧啧赞道:城里人的地面比乡下的炕还干净呢。   顾海洋让母亲去休息一会,说是晚上肖晓的父母请他们过去吃饭。   母亲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两手总像要做点什么地颤动着,可房间整齐得让她实在找不到事做,第一次进城使她像个进了迷宫的孩子,不知该向哪边走更合适一些,在乡下特有的主张,在这里都找不到用武之地,只好,怏怏去卧室睡了。   肖晓收拾停当,见顾海洋坐在床沿上很专注地看沉睡了的母亲,便悄悄走过去,拉上窗帘,拉着他朝外走:去商场给娘买几件衣服吧。   顾海洋扭头看了看床上的母亲,暗红色的毛衣袖口都磨得脱线了,被母亲缝得有些僵硬地别扭着,这件毛衣好象从他记事起就存在了,只有要出趟门时才舍得穿。   从商场回来,母亲已经醒了,见家里没人,她有点手足无措地趴在窗口向下张望,老远看见顾海洋和肖晓回来,她摆摆手喊了一声海洋,可街上的车太多了,又逢着下班时节,满街的熙熙攘攘将她的声音淹没了,见顾海洋没听见,她有点失落,就拢了一下头发,去给他们开门。   款式新颖的衣服让母亲很不适应,但幸福感却是无从遮掩地洋溢在嘴角,在去肖晓家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问顾海洋:我都这把年纪了,穿这么艳的衣服会不会让人家笑话?   顾海洋就指着一个买菜的老太太说:你看人家,比你老多了。   老太太满头银发,穿了一件火红的棉外套,与拎在手里的碧绿的青菜相互辉映得很是鲜艳,母亲就笑了,但感觉上依旧有些不自在,观念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   他们进门时,肖晓家已经摆好饭菜,顾海洋母亲把儿子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来,送到肖晓妈妈面前,堆着笑道:亲家,这是我从乡下带来的特产,别嫌弃。   肖晓妈妈把东西接过来递给丈夫,拉着顾海洋母亲坐下,两位母亲的的寒暄让顾海洋和肖晓掩着嘴巴吃吃地笑,她们热烈而真诚用能搜刮出来的溢美之词表扬对方的孩子,言下之意是我家娶的是世上最好的我家嫁的也是举世无双的。   见肖晓爸爸坐在一边傻笑,顾海洋母亲慢慢地红了:要是我家老头子能看到这一天该多好啊。   肖晓母亲见状,向肖晓使了个眼色,肖晓心领神会地招呼大家吃饭。   饭后,大家围着茶几说话,顾海洋母亲忽然从从棉袄里兜里掏出一个手帕,一层层打开,递到肖晓妈妈面前:按老家风俗,儿子结婚前父母要到女方家下聘礼,我在乡下也不知你们城里兴送什么东西,琢磨了半天还是给钱,你们看好什么就买什么吧。   肖晓妈妈一下子惊了,不知所措地看看肖晓和顾海洋:这是怎么回事?   顾海洋也愣了,他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掏出钱来给自己下聘礼,此前,她既没问过自己也没露一点口风,此时,只是心里酸酸的,喉咙很疼,最上面那张钱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他是认识的,是他探亲时塞给母亲的,那些零票,想必是母亲平日里卖鸡蛋或是卖余粮攒下的。   肖晓冲顾海洋使了使颜色,顾海洋便抢上来,把母亲的手帕收拢了:这里没乡下那些规矩。   母亲很倔,不肯收手帕,反倒是一下放在茶几上,零零落落的钞票就散开了,陈旧的纸币像落了日久的树叶,经历了太多风雨的漂洗,散落在茶几上。   肖晓妈妈拿起一张,摊在掌心里看,又一张一张地理好,包起来,放到顾海洋母亲面前:亲家,青岛真的不兴送聘礼了,你收好了,留着自己用吧,等机会合适了,我们就把孩子的婚事办了,房子也有了,再添置点东西就成,没需要花钱的地方了。   母亲张着她满是裂纹满是老茧的手,像捧刺猬样捧着手帕,粲然地笑了,肖晓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大多是,她渴望得到样东西,而妈妈一直拒绝,某天下班回来的妈妈会变戏法样从包里将这东西掏出来,举在她眼前晃悠,那时,她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秘密》第四章2(2)   顾海洋在青岛的住房,一直是母亲的心病,在乡下,有儿子的父母,哪个不是累脱了几层皮地劳作,没房子哪有姑娘肯做自家儿媳妇哩。她扭了头,美孜孜地看着儿子:房都有了也不告诉娘,我还整天提心吊胆呢。   顾海洋忽然地不知怎么说好,倒是肖晓妈妈呵呵笑着说:不是孩子不告诉你,那房子是我单位前两年分的,闲着没人住,就让孩子们在那房子结婚成了。   这句话,让母亲愣了一下,她还沉浸在儿子有房子了的骄傲里,正想跟亲家说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做事心里有谱,不爱张扬,在还没酝酿好这话怎么说,竟就听了这样一句话,她的心里就别扭起来,笑来不及从脸上卸下来,尴尬地干笑着,说不说话,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在心里浮了起来。   后来,她的话就明显地少了,眼神游弋地看着儿子或是肖晓,肖晓妈妈不时问长问短,她回答的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总在话已出口之后才想起人家问的不是这个,她想主动说话,让气氛融洽自然一些,可是,那句最恰当的话,她始终找不到,她知道自己应该谦逊一些,向亲家表达一些感激。   可,她觉得这些话一说出来自己就会老泪纵横,她觉得委屈,从未有过的委屈,在乡下,在岳母家房子里结婚的男人,即使结婚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那是因为自家没能力给他娶上媳妇而被招赘了,像女人一样被家中无儿的人家娶了回去。   她想不通,出类拔萃的儿子,怎会沦落到被招赘的地步?   她的惆怅没逃过儿子的眼睛,没人比儿子更了解她,是她培养起了他敏感而骄傲的自尊,她从不允许任何人以垂怜的姿势给予他们帮助,施舍以同情,哪怕累折了腰她也要挺直了胸膛,以这样的姿态向别人表示:虽然他没有父亲我没有丈夫,但是,我们活得很好,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怜。   顾海洋看了看墙上的表,对肖晓妈妈说:阿姨,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说着,就弯腰去扶母亲,肖晓妈妈也起身说:也是,今天你妈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早些回去休息,改天,我和你叔叔去看你们。   这是个不允许汽车穿行的小区,北方的冬夜,连流浪在城市里的无家可归者都找个避风的地方去躲避寒冷了,该回家的人都早早回家了,不想回家的人也找个温暖的地方猫着,也不会在北风凛冽的街上晃悠,满满的月亮挂在天上,街上充斥着冷静,空寂的冷静,从肖晓家出来后,母亲就用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快速走在顾海洋前面,她一声不响地抄着手走在前面,好象要急匆匆地赶去某个地方。   顾海洋知道母亲很难受,但又猜不透具体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心酸,只好快赶慢赶地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的身体微微佝偻了,走路也东一下西一下地有些蹒跚了。   顾海洋喊了一声娘,母亲顿了一下,又继续低着头往前走,顾海洋赶上去,拉住母亲的胳膊:娘,到车站了。   这时,他才看见母亲脸上的皱纹里都汪着纵横的老泪,她动了一下身子,把胳膊从顾海洋手里抽出来:海洋,亲家就小芦一个孩子?   顾海洋点了点头:娘,怎么了?   母亲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你住的房子是他家的?是不是你们结婚后你就是他们家的人了?   顾海洋愣了一下,明白了母亲难受的原因:娘,你想哪里去了,青岛房价太高,我们只是暂时住在那套房子里,等我条件好些就自己买房搬出来。   顾海洋知道母亲在乡下生活了50多年,关于结婚在女家就是入赘的观点已是根深蒂固,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让母亲心下释然的,在青岛,结婚住女方家的房子并不奇怪,也没有入赘这一说,可母亲不会这样理解,在她看来,儿子结婚住在女方的房子里就等于入赘,是件屈辱的事情,且,母亲这样理解,也会委屈了肖晓,作为男子,让肖晓承担这些委屈是不公平的,承担责任的人应该是他。   他默默地拉起母亲的手,说车站到了。   直到下车,母亲没和说一句话,回家后,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就进房间睡了,半夜里,他听到母亲的房里传来了压抑的哭泣:老头子,我没办法…………   顾海洋长叹了一口气,展转难眠,敲了敲母亲的门说:娘,如果你觉得在这房子里结婚不妥,我就出去租房子。   房里的哭声,嘎然而止。   早晨,顾海洋起床,母亲已在厨房里烧早饭了,做了他爱吃的玉米青菜粥,热了她带来的煎饼和鸡蛋,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朴素而亲切的香。   母亲把盛好的稀饭递给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亲家他们会同意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海洋,一阵阵的酸楚就袭击了顾海洋,母亲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估计她昨天夜里没有睡,人老了心气也就蔫了,她不再用坚毅的眼神看着自己,代之的是怯怯,倒好象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孩子的事,惟恐招来了责怪,顾海洋知道,因着观念的差异,就这件事上,和母亲是讲不得道理的,否则,她会认为是儿子贪图安逸而做的辩解。   这房子本来就是给我借住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人家把辛苦养大的闺女送给我做老婆还要搭上房子啊?小芦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顾海洋敲开了鸡蛋,卷在煎饼里递给母亲。   到底,母亲是个心底里淳朴的人,本着对儿子的信任,不去推敲这话的真假,裂着嘴,咬了一口煎饼,费力地扯下来,笑说:老了,咬不动煎饼了。 《秘密》第四章3(1)   这天是周末,吃完早饭,肖晓就来了,怂恿顾海洋带母亲去海底世界玩。   海里的动物,母亲一辈子没见过活的,很兴奋地答应了,走在街上,儿子和未来儿媳妇陪着让她很心满意足,她不时打量肖晓,满足地笑一下,逛完海底世界,在鲁迅公园附近找了家专门做海鲜的餐厅,肖晓把菜谱推给顾海洋母亲:阿姨,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中午算是我请客。   顾海洋母亲不认识几个字,把菜谱推给肖晓:我吃什么都一样,你们点。   肖晓不肯,说难得来一次青岛一定要她点菜,母亲扭不过,只好翻了翻菜谱,虽然他不识得几个汉字,但标在汉字后面的价钱还是看得懂的,便指着两个最便宜的菜,说:这个,还有这个。   餐厅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看了看那两个菜,扑哧一声就笑了,说:你点了一碗米饭一碗清水面,大姨,你儿子的领导都发话了,你就别替他们节约了。   这句话让母亲的脸一下子就酱紫起来,像怕烫着一样,把菜谱一下扔在桌子上:我说我不会点嘛。   肖晓当她因老板娘的一句话而难堪了,便快快解围说:谁说阿姨不会点菜了,我最爱吃米饭,海洋最爱的是清水面了。   说着,翻了翻菜谱,点了铁板鱿鱼和辣蛤蜊以及萝卜粉丝虾什么的,又问顾海洋要不要喝啤酒,顾海洋摇了摇头,在清贫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培养起对烟酒的兴趣。   母亲拿眼看着顾海洋,顾海洋纳闷,随口问:娘你还想要什么吗?   母亲用力点了两下头:要点酒吧,不喝点酒怎么能叫男人。   肖晓冲顾海洋做了个鬼脸,对老板娘挥挥手说:来扎散啤。   顾海洋怎会知道,老板娘无意中的那句话,捅中了母亲心上的一块暗疾,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来儿子在儿媳妇眼中的地位,这让她心下又开始咯噔起来,从十几岁起,在她眼里,儿子就已是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支撑她整个生命的精神上帝,这个瘦弱的儿媳妇怎可以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领导架势呢?   菜陆续上来了,肖晓见母亲不会剥琵琶虾壳,被虾壳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手,遂将剥好的虾肉放在母亲眼前的接碟里,母亲手忙脚乱地说:我自己剥,你自己吃就好了。   过来上菜的老板娘看在眼里,讨乖地打哈哈说: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母亲一本正经应道:是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儿有福。   整个餐厅就一桌客人,老板娘闲得发慌,拖把椅子在相临的桌子边坐了,从围裙的口袋里掏了把瓜子散在桌上,细碎的破碎声响起来,瓜子的浓香在四周弥漫开来,小小的瓜子在她胖胖的手指间翻飞,很快,桌上的瓜子皮就码成了一个小堆,不时问母亲老家哪里的,儿子怎么到青岛来的,母亲答得事无巨细,老板娘拿眼睛在顾海洋和肖晓身上搂了一圈,啧啧赞叹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子有出息,找个儿媳妇也乖巧,现在啊,有儿子的城里老人的日子不好过,辛苦把儿子拉扯大,等娶上儿媳妇了儿子也丢了。   母亲捏着一只琵琶虾,瞪大了眼:怎么会娶了媳妇丢了儿子呢?   跑到岳母家去了呗,现如今的儿子们宁肯跑到岳母家下厨房烧菜都不肯赏自己父母个脸回家吃顿饭,养儿不如养女儿,女儿长大了,能带回个比儿子还孝顺的女婿来,儿子大了就是一场空。老板娘把桌上的瓜子皮拢了一下:咳,我现在就特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   母亲直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起身时向后蹭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啃得地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手哆嗦了一下,琵琶虾就给落在了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被肖晓拉了一下:掉在地上,脏了,不要了。   不脏呀,这地擦得比老家的吃饭桌子都干净呢。母亲还是倔着要去捡,那只一直跟在老板娘脚后的京巴狗比她动作快,颠颠地冲过来抢在嘴里,在桌子腿间蹿来跑去地想找个安全角落消灭掉它,母亲啧啧了两声,心事重重说可惜了那只肥虾,然后闷着头扒拉碗里的米饭,也不夹菜,肖晓就把蛤蜊和虾扒好了放在她饭碗里,她抬眼笑笑,继续吃,无声。   老板娘在柜台里拿着手机玩游戏,输了就恨恨说切!赢了就哈一声,很梁山好汉气派。   肖晓买完单,和顾海洋带母亲去八大关看看,只是尚在冬天,百年的老建筑加上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显得整个八大关灰仆仆的,了无生机地让人无趣,偶尔街边闪出一段浓郁的深绿,是断断续续的耐冬花墙,八大关要从4月底才能热闹起来,满街樱花满墙的连翘满枝的新绿,周末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出来感受春天的城市家庭。   母亲心事重重,不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在旁边做讲解的顾海洋和肖晓。   天擦黑时才回家,路过菜市场时,肖晓说想去买点菜,让顾海洋先带母亲回家,顾海洋知道,肖晓身子弱,这一天走下来,脚肯定要吃不消了,便让肖晓先回,他去买菜。   母亲倒是非常爽利,一把拉过肖晓:让海洋去吧,咱娘俩先回家。   肖晓确实累了,也懒得和顾海洋去抢了,遂应了她,进门后,换好了拖鞋,想倒点水,暖瓶却是空的,便去厨房烧水,还没装好水就听母亲在客厅小声说:小芦。 《秘密》第四章3(2)   她跑出来,看着母亲问有什么事,母亲笑着拍了拍沙发:咱娘两个说说话。   肖晓把水坐在灶上就过去了,母亲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有话为难说出口的样子,末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小芦,你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孩子?   肖晓听得出来,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问出来的,她想让肖晓听上去自己的声音很平和很自然,只是,她学不会把语态修饰成自然状态,开口前,她还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是呀,像我们这个年龄很多都是独生子女了。肖晓拿了有个苹果,低着头削皮,以为她只是聊家常随便问问,也没多想。   恩……母亲做漫不经心状:在我们乡下,只有一个闺女的人家,如果有条件是要招赘个女婿回去续香火的,生了孩子也随女家姓呢。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肖晓:香火断了是大事。   肖晓愣了一下,就哏哏地笑,忽然明白了母亲是有所指的,不是平白无故地聊家常,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城市里没儿子的家庭多了去了,大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肯给谁招了去,再说,子女结婚后都是单过,招不招女婿也没什么意义。   母亲把苹果举在嘴上,小小地咬了一口,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地看着肖晓,末了,用很小的声音说:在乡下,谁的儿子被招了女婿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肖晓利落地把苹果皮划拉进垃圾袋,笑着说:幸亏我们家没生在乡下,不然,我妈肯定要到处打探谁家有多余的儿子给我招赘了回来,嘿。   正说着,顾海洋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肖晓接了,去厨房烧菜,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进来打下手,顾海洋只好由着她,一家三口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显得有点乱,但炊香袅袅的很是热闹,顾海洋觉得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晚饭后,顾海洋送肖晓回去。   母亲泡了一杯茶捂在手里等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就早早就开了门,拉着他说:海洋啊,你得告诉娘,小芦家真的不是招赘?   顾海洋苦笑不得,摊了摊手说:娘,你怎么才肯相信他们家不是招赘?那是乡下的风俗,在城里谁家要说招赘还不被人笑死。   母亲底气不足地嘟哝着:你看,你住他们家的房子,结婚又不要聘礼,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像招赘呢。   顾海洋没法解释了,只好拿出存折给母亲看:我租的房子前一阵发生的火灾不能住了,就暂时住在这里了,这几年我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首付,等我攒够了就买房子搬家,我不会做那种靠女方家支援的没出息男人。   母亲摸索着存折,默默地从棉袄兜里掏出手帕:这就年我攒了一万五呢,你拿着算是做买房子的添补吧。   顾海洋拿起手帕,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塞回母亲衣兜:娘,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良心不安就把这钱收回去。   见顾海洋这样,母亲知他是生气了,就怏怏说:娘想让你在岳母家挺直了腰杆做人。   顾海洋说:娘,你放心,小芦和她父母都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市侩人,你还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   听他这样说,母亲就自得地笑了。   第三天,母亲吵着要回乡下去准备年,顾海洋知道留不住,遂送她上了车,在车上母亲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从儿子考上大学起,她所想象的在远方的儿子,过着灿烂而精彩的生活,可,这一次进城,她忽然觉得一个辉煌的梦,一点点地被现实捻碎了,她的,被邻里街坊们众口称赞的儿子,竟然连间安身立命的房子都买不起,回去后,她跟怎么向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乡亲们说呢?如果他们知道海洋是在岳母家的房子里结婚,又会怎么想怎么传说他的儿子呢?   想到这些,哀伤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不敢抬头让站在车下的儿子看见,好几次,她想告诉他,那一万五千元钱,她已经塞在儿子的床头柜抽屉里了,但又不敢说,说了,顾海洋一定会发火然后流泪,记得他读大二那年,当他从乡亲们嘴里知道她在酷热的夏天去附近的农场里帮人锄地而中暑好几次时,他冲她发了好大的火,以退学威胁她不准偷偷去农场打工,第二天早晨,他很晚才起床,眼睛红得像兔子,枕头晒了一天还是湿漉漉的。   车子缓缓启动了,她隔着玻璃,看见她的儿子,跟着车慢慢地走,然后变成了跑,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儿子好象没看见一样,追着车跑得更快了,好象还在冲她说什么,她歪了头,努力去听,可,车厢里放起了影碟,还有嘈杂的人声,又是隔着玻璃,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忽然地感觉远在异乡的儿子让她很无奈也很无力,就是他父亲去世时,也没感到过这样的无力。   儿子停了下来,把双手合起来,放在脸的一边,歪了一下头,她的泪哗啦地就涌了出来,她知道儿子是想告诉她如果乏了就在闭眼睡一会,顾海洋小时候,她就是一边在灯下做针线活一边这样示意儿子乖乖睡觉的。 《秘密》第四章4   看着长途车渐渐消失在滚滚的车流里,顾海洋在街边站了一会,慢慢往回晃悠,这是50多岁的母亲第一次到离开家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进大城市,这十个小时的颠簸,不知母亲是否吃得消,也不知道这次出行,带给母亲的是欢喜还是失落,这些年的生活造就了她坚持隐忍,几乎从未在人前流过泪,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他知道别人的理想或许很宏伟,譬如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人物拥有怎样的财富,也许这些理想辉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迁而改变,可他的理想,从他十岁起就没改变过,简单而朴素,就是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为钱愁不为吃忧,所以他努力读书,靠进大学他学了金融管理,他还记得进大学联系点钞时,当他握着厚厚的一叠样钞,眼睛都是直的,多么逼真的钱啊,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他连着点了5次,5次都点出了不同的数字,因为他的心飞了,握着那叠钞票,望着教室外的阳光痴痴地想,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将这样一叠,不,比这还厚的一叠钞票,递给母亲,那时的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那时,母亲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梦里呢?   到青岛后,他曾想过把母亲接出来,也不是没有能力,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他不想母亲来了之后过着租房度日,四处搬迁会给人凄凉的飘零感,无眠的夜里,他时常会想,再挨两年,等他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就可以把母亲接来,指着新崭崭的房子,自豪地对母亲说:娘,这就是我们的家。   几天后,肖晓找东西时在床头柜抽屉里看到了那个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她拿着看了一会,跑到正在看电视的顾海洋面前,往茶几上一扔:你怎么能要你妈的钱呢?   顾海洋愣了一下,问:在哪里找到的?   床头柜抽屉,你不知道?   顾海洋点了点头,把手帕打开,又包上。   等春节时你带回去吧,你妈为攒这些钱不知吃了多少苦呢。肖晓温柔地说,顾海洋捏了捏她的手指,想起母亲在车上几次欲言又止的为难样,眼睛就潮湿了。 《秘密》第五章1   回老家过春节时,顾海洋带着手帕里的钱,没和母亲提,知道现在还给母亲她不仅不会收,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他收下,像母亲这样的乡下老人始终认为孩子的婚事是自己应尽的责任,如果帮不上忙她会心下愧疚,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做父母的义务。   春节期间一直在下雪,整个山村笼罩一片祥和的安宁中,家家户户的门上贴了火红的对联,与白皑皑的雪世界相互辉映地一片绚烂,街上,零星响着鞭炮的声音,是恨不能天天年夜的小儿们等不及了,从大人手里讨来的零散鞭炮,在街上闹着玩。   除了扫雪顾海洋无事可做,母亲忙着包豆包做花样馒头,满脸的喜气,不时说:海洋啊,下个年,咱家就是三个人一起过了,要添筷子添碗了。   顾海洋就应声符合着说是啊,明年春节我和肖晓一起回来。   母亲继续絮叨下个年的再下个年就是四个人了,顾海洋知道,母亲指的是后年就能抱上孙子,就嘿嘿笑了两声说娘你这是安排任务呢。   母亲被臆想中的美好给幸福得合不拢嘴,说:海洋,这喜事啊,明天下午记得在你爹坟前念叨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顾海洋说知道了,山东乡下的风俗是年除夕下午要去墓地请先人们回家过年,在坟前烧纸,洒点水酒放鞭炮,然后说一些恭敬的话,请先人们跟后人们一起回家过年。   母亲蹒跚着到灶房蒸馒头去了,顾海洋闲得无聊,见炕下有些散玉米,便收拢了一下,拿到院子里去喂鸡,到了院子才发现院子出奇的干净,靠墙的6棵杨树不见了,猪圈里静悄悄的,鸡舍干净像间孩子的玩具小屋,他擎着一捧玉米呆呆地转了几圈,心一点点地沉下去,转身去了放粮食的厢房,掀开粮囤,里面空荡荡的,他看得眼睛里都生出了无边的寂寞,他扶着粮囤,将头探进去,那些熟悉的、亲切的陈年粮食的香,已是很淡了,一颗一颗的液体滴在粮囤的壁上,经历过饥荒年代的母亲向来是注重囤粮的,她曾数次自豪地让儿子放心,就是连续三年颗粒不收她囤的粮食都够他们娘俩吃得胖胖的,而现在,母亲又是下了多大决心才能克服将面对饥荒的心理危机卖掉囤粮?   顾海洋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流过泪,在街上站了一会才进屋,除了责怪自己,他不能责问母亲那颗慈爱而柔软的心,只是蹲在灶前,帮母亲往灶底下续柴草,母亲两手搭在风箱上,机械地拉着,目光从儿子的脸一直游弋到脚上。   在假期里,他默默地把能帮母亲做的事都做了,母亲像个知足而惜福的孩子跟在他身后,不时搭把手,临走前那晚,母子说着话,母亲有点羞涩地说:海洋,今年你要办婚事了,不要总琢磨着省钱,该买的都要买上,别委屈了小芦,我这里还有些钱,你拿去吧。说着就从炕上下去了,打开三斗橱上的锁,摸摸索索地掏出一个报纸包,放在儿子面前:钱不多,可是能添补点就添补点吧。   顾海洋紧紧地握着纸包,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些:娘,这是卖粮食和那6棵杨树的钱吧?   母亲没说话,躬着身子爬到炕上,才拍了拍手说:那6棵杨树,是你3岁时你爹栽下的,为的就是给你娶亲打家具的,我照料了它们20几年,也该是用它们的时候了,现在哪还有什么饥荒年景?那些粮食都要生虫子了,正好前几天有人来收粮食,我就收拾了一下,卖了。   顾海洋没再说话,嗓子有点疼,一说话肯定就哽咽了,干坐了半天,母亲说:海洋,你也知道,在咱乡下靠岳母的家底过日子是被人瞧不起的,你好好做事,早点买上房子,娘心里才塌实。   顾海洋说知道,争取今年买房。   母亲笑了一下:娘倒不是担心小芦家会给你脸色看,就是觉得大男人应该拿汗水换份家业才是正道。   顾海洋觉得除了点头,实在是找不出其他话响应母亲的希冀。   母亲伸手摸了摸被子下面,很热,就打开被子说:你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赶车呢。   第二天吃了母亲摸黑起来包的送行饺子,顾海洋趁母亲去厕所时悄悄把钱塞在炕上的被子下就去县城赶车了。 《秘密》第五章2   路上,给肖晓发短信说下午就到,从车站直接去她家拜年,车上很挤,空气浑浊,偏偏身边又坐了晕车的人,气味就更加难闻了,顾海洋把衣领竖起来,挡着鼻子和嘴巴,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青岛,正月的青岛街上如往昔一样肃静,全然没有乡下的喜气洋洋景象,沿途各商场门口张挂的春节促销海报上多少能体现一点年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才见有好几条未读信息,全是肖晓的,都是问他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车站。   他笑了一下,猜她肯定等在车站,却不肯说,想给他一个惊喜,女孩子都爱玩意外惊喜的浪漫小把戏,戳穿最败兴,他遂做不知状给她回短信,尔后又加上一句:天很冷,别去接。   肖晓的短信很快就回了:谁去接你呀,这么冷的天,我在家等着你来解我的相思之苦呢。   想象肖晓在车站跺着脚望眼欲穿地望着自己车来的放心,心里浮动着柔软的温暖,兀自就笑了一下。   终是到了,顾海洋背上行李包,故意低着头一味向外走,很快就感觉到一束目光尾随自己而来,他确信相爱的人是有心灵感应的,也确信这束目光就是来自肖晓。   继续故意往前走。   一双雪白的靴子立在自己面前,他嗖地抬头,做大吃一惊状说:小妖精,你骗我。   肖晓歪着头,咬着嘴唇看着他笑,然后冲他张开胳膊说:哥哥,抱抱。   顾海洋猛地将她抢在怀里,在她额上狠狠地吻了一下:想死我了。   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车站,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   顾海洋说:八大湖小区。   师傅,嵩山路。肖晓急急道。   司机不满地回头确认:我究竟听谁的?   肖晓自得地说:这还用问?咱青岛的风俗是女人说了算。说毕,顽皮地冲顾海洋皱皱鼻子。   顾海洋偏着头看她,凑到她耳边说:小妖精…………   恩——妖精想和你单独呆一会。   进门后,肖晓一把夺下他肩上的包扔在一边,吊在他脖子上虎着脸问:老实交代,回老家后有没有一个什么小翠啊小芳啊的去勾引小妖精的相公?   顾海洋爱死了这张故做刁蛮的小脸,沿着脸颊边吻边说:有啊,不仅有小翠小芳还有小红小绿呢,都快把我家门槛踩破了,我娘没办法只好拿着扫把在门口站岗挡着不让她们进来,说我们海洋有个像神仙一样漂亮的小媳妇了……   唇沿着脸颊爬行到颈上,肖晓就只剩了喘息的份,嘴巴依旧不肯认输:看我怎么惩罚你,哼……一个月不和你说话……   两个人嘴巴坚硬内心绵软地纠缠到了床边…… 《秘密》第五章3   去肖晓家拜完年,第二天就上班了,午餐后,还没到上班时间,就去了阅览室看报纸,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年龄大都在30岁以上,趁午休在阅览室放松紧张了一上午的神经,顺便抽支烟,他们已不敢和年轻男女们拼精力了,要努力上进,物质上要赚足生活需要,精神上希望成为太太的骄傲孩子的崇拜,这些东西上天不会平白扔下来,要靠努力一点点地往回赚,平时里提着一颗心捏着一掌汗做事,生怕一松懈年底就站在了公司的裁员名单上,在别人看来,30多岁的男人正是风光无限好,成熟稳健的男人魅力,稳固家庭后方,青春是大把地走了,可社会地位也令人称羡了,谁有知道他们眼瞅着后生可畏噌噌直逼而来的内心惶惑?   顾海洋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旁边是财务总监,把报纸往下挪了挪,抽出一根烟举了举,大约是问他介不介意自己在他旁边抽烟,顾海洋摇摇头,翻开报纸,财务中监是位身材略有些发福的男子,不过35岁的年龄,头顶已光洁可媲美划冰场了,像所有都市金领人士一样,工余时眼里亦是满当当的寂寞,据说他太太虽然很漂亮却是极没自信,结婚前就曾毫不隐讳地声称嫁他就是为了可以不工作且要买得起名牌时装与化妆品,他娶得依旧是满脸兴奋,至于爱或不爱,他不追究她不表白,他常常喝点酒后就自嘲说:没办法,谁让男人是虚荣的眼球动物,有一得必有一失。   那一失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你有钱我有貌,相互取长补短就成了完美因缘,譬如眼前这位仁兄,公司的女同僚就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也绝不敢打他家电话,接电话的永远是他太太,若是女性的电话,无论长幼都要先通过了太太的盘查才能顺利与总监大人说事,他的漂亮太太所有的心思都用来管理老公上,好在总监先生并不气恼,且幸福地和同僚们炫耀说:这足以证明她爱我,如果哪天她对我的事不闻不问了,那才叫恐怖呢。   有好事且刻薄的同僚在人后撇撇嘴巴鄙薄道:鬼才知道她爱的是你还是你的钱袋呢。   总监举着抽到一半的烟无聊地张望,见顾海洋把报纸翻得飞快,以为他亦是无聊,心并不在报纸上,遂问: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出去玩?   未婚男女虽是无有家庭琐事操心,却个个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午餐后去写字楼下的健身俱乐部健身或是去街对面的游泳馆展览身材,下午下班时间一到,个个呼啸着作鸟兽散,奔波在恋爱或是寻找爱情的路上,尽管不是玩不起,但顾海洋从不和他们搅和,他们大多是本市人,住着父母的房子吃着父母的薪水,父母就是他们的靠山,对攒钱养家立业没概念,在于他们,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用来犯错的,做事的全部意义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   顾海洋合上报纸,说觉得累,中午就想看看报纸休息一会。   总监眼含揶揄的笑:听说你女朋友很漂亮,怕不是被管上了吧。   顾海洋就咧着嘴,干干地笑,算是默认吧,今天总监的说话欲望特别强烈,嗲嗲不休地发出幸福的哀叹说:以我的切身经验来看,还是娶美女好啊,在外面打拼了一天,回家一见美女老婆既养眼又舒心,觉得什么累都值了。又悄悄凑过来说:家有美妻,把外面的女人全都给比下去了,对于良心和道德感都不错的男人来说,这确实是件好事,可以基本杜绝你去犯大多数男人会犯的错误。   顾海洋乐了一下,嘴上说是啊是啊,心里暗暗盼着他赶快闭上嘴巴,他并不是闲极无聊才来看报纸的,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找个合适的兼职,虽然他并不是很看重钱的人,但是,有时候幸福感确实需要钱来保障,比如,他需要靠自己的努力买一套房子来安慰母亲那颗惶惑惴惴的心,他从小就养成了掩藏内心的习惯,尽管心里已一万个不情愿听总监先生唠叨,但还是忍了心下的焦躁,嘴上对呀是啊地应付着,哗啦哗啦地翻着报纸,目光飞快地溜过广告栏的招聘信息,留意了几个有可能要兼职人员的,便假做给人打电话的样子,把电话号码记在手机上。   把当天的几大报纸翻完,离上班还有点时间,总监先生还没过足说话瘾,顾海洋正苦恼着,手机就响了,是肖晓,边庆幸这电话来得是时候边把手机扣在耳上歉意地冲总监一笑起身向外走。   总监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是女朋友吧?   顾海洋点点头,走出了阅览室,对总监的烦演变成了厌恶,一个过分关心他人私生活的男人大抵是不讨人喜欢的,或许,他和美女太太的生活因过于幸福便也乏味了,才使得他这样的寂寞到了百无聊赖。   肖晓打电话问他中午吃了什么,合不合胃口什么的,她每天中午不厌其烦地问一遍,成了一道必不可少的生活程序。   顾海洋如实汇报了中午的菜谱,肖晓问好吃吗?   顾海洋见走廊里没人,就玩笑说:再好的美味也没妖精的吻好吃。   肖晓悄笑着说:讨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顾海洋索性就玩笑到底说:想吃你。   肖晓呀地叫了一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就收线了,顾海洋擎着手机愣了一下,是呀,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怎么会说这种近于下流的暧昧话呢?他忽然觉得,性这东西固然美好,却也可怕,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剥掉了一个人的矜持。   下午,顾海洋趁跑到晒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的间隙,挨个打了记下来的电话,其中三家答应让他兼职一下试试看,他斟酌再三,还是挑了一份与现在的工作无任何瓜葛的做,给一家文化公司翻译外文图书,翻译图书相对独立些,比较个人化,把外文稿拿回家按时间翻译完成就可,且报酬也相当客观。 《秘密》第五章4   顾海洋直接去了文化公司,经理是位时尚的年轻女子,略显丰腴的身体陷落在黑色的大班椅里,映衬之下,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白得刺眼,短短的头发做得像向日葵的花瓣,很有质感地蓬松在头上,她用眼角扫了一眼进来的顾海洋,手指在扶手上翘了翘:你认为自己的翻译能力能保证按时交稿吗?   顾海洋想也没想说能。   她说扬了扬眉毛:很多来应聘的人都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外文水平,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把一本十几万字的书翻译出我想要的水平?   若是在平常,遇到这样傲慢的人,顾海洋早就转身走人了,但这次,他不能走,当你想得到一份工作,是要适当委屈一下自尊的,他想了想说:就凭我想让美丽的未婚妻和慈祥而辛劳的妈妈过上好日子你就应该相信我的翻译水平。   她看了他一会,怃然地就笑了,站起来,伸出手说:我叫洛美,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赚钱是为了未婚妻和老妈妈。   洛美给他倒了一杯咖啡,大体说了一下翻译要求,说:如果你做得好,如果你愿意可以加盟我们公司。说着,把翻译合同递给他:但是,如果翻译得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可别怪我克扣掉你美丽未婚妻和慈祥老妈妈的幸福生活。   顾海洋笑了笑:我尽量达到你要求的翻译水准,其他好意我心领了。   在合同上签完字,顾海洋看了一下表,估计肖晓该等急了,他从来没下班后不打招呼就晚回去,遂把外文资料放进工事包,起身告辞。   洛美送出来,调笑说:等交稿时我请你和你美丽的未婚妻吃饭,这么幸福的女人不多了,我要认识一下。   电梯来了,顾海洋摆了摆手,进去,拿出手机,给洛美发短信,告诉她自己马上到家。   饭菜已早就做好了,肖晓故意做小怨妇嘴脸盯着他看:去哪里了?也不早说。   从他腋下拿过公事包,觉得比往日略约沉些,就举着撒娇问:跟我学会制造惊喜了?是不是给我买礼物去了。   顾海洋边洗手边说:那自然,给你买了个好大的礼物呢?   什么?肖晓说着就去翻包,掏出资料袋,满怀期待地打开,尔后扔到沙发上一撅小嘴巴:骗我。   顾海洋揽过她吻了一下:我怎么舍得骗你呢,是真的,不过这礼物是我憧憬中的未来。   肖晓不解地看着他:跳槽了?   跳槽做什么,我做了份兼职。他盛了碗汤,把给文化公司兼职翻译外籍书的事说了一遍,又说:以后,我可能会忙一些,不像以前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见肖晓捧着碗呆呆地看着自己,他夹了点菜,送到她唇边:你不高兴了?   没,我在想,钱有那么重要么?   顾海洋放下筷子,认真看着她:钱没那么重要,但是,我爱你,假如我有能力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却不去争取,你认为这爱真诚吗?   肖晓沉默地扒拉了几口饭,趴在他背上,摇晃着他:你白天在公司被预算方案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又要做翻译,我担心你身体下不消。   顾海洋把手合在她手上摩挲了一会说:没事,最多我做两年,等攒够房子首付我就不做了。   你说话算数?   你是魔法无边的小妖精,我哪敢骗你?放心,我不会变成不懂享受美好生活的赚钱机器的。顾海洋抵了抵她的额头。 《秘密》第五章5   文化公司为了抢出版市场,稿子催得紧,顾海洋下班后就一头扎进稿子里,晚上熬夜,白天公司的事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肖晓眼瞅着顾海洋在一个月中瘦得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卷走的影子,心疼得不成,总想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给他滋补身体,自己手艺又不够好,烧出来的菜常常是色相诱人,美味欠佳,又怕防碍他做事,吃完饭便早早回家,也不肯要他送,因回来得太早,而顾海洋又太忙,去她家的次数也少了,久了,妈妈便不无担心地旁敲侧击说小顾好久没来了呢。说罢,就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肖晓,肖晓知妈妈又多想了,就故意逗她,不吭声也不解释,看妈妈实在急得不成了,才说顾海洋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   忙什么呢?   给文化公司翻译书稿。   哦,妈妈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改天来吃饭。   他忙。   再忙也要吃饭吧。   肖晓说不过妈妈,只好给顾海洋打电话让他改天来吃饭。   次日,顾海洋下班过来吃饭,肖晓妈妈给他盛了饭,好象不在意地说起了上个周末去参加老同事女儿的婚礼了:热闹得我都眼红了,你和肖晓赶快把日子定下来,让我也热闹一次。   肖晓撅了撅嘴:妈,我听你口气好象担心我嫁不出去似的。   妈妈在桌底下踢了她一下,转头问顾海洋:春天是结婚的好季节,趁这好春光你俩也办了吧,我就没心事了。   顾海洋看看肖晓:这事得征求肖晓的意见,我们两个的事她说了算。   肖晓得意地看了看妈妈:听到了吧?我说了算,你放心了吧。旋尔又冲顾海洋抛媚眼:五月樱花烂漫,春光大好呢…………   原本,顾海洋没想到这顿饭会吃出这么多内容,更没想到肖晓能突然说出这句话,他该怎么接呢?如果顺着肖晓的话说下去,五一是要结婚的,若是岔开又怕肖晓妈妈多想,心里有点怨肖晓没事先打招呼,搞的自己像是老鼠钻了风箱,进也不能退也不是,便低着头吃饭,飞快转动脑筋想推迟婚期的办法,其实,他比谁都想早早结婚,可,他又不想在现在的房子里结婚让母亲的心里落下别扭,以他现在的能力,正职已算是高薪,兼职这份赚的是辛苦钱,收入也是不低,离房子的首付已是差不多了,最多再熬上一年就万事大吉,母亲这辈子的不称心太多,缺憾也太多,前半辈子他无能为力,只能补偿给她一个称心如意的晚年,其实他也清楚,关于首付差额部分他也想过借,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开口借过钱,在大三第二个学期,他曾穷得口袋里只剩了两元钱,都没开口借过钱,他肯着干馒头吃榨菜让那两元钱在口袋里安稳地睡了20多天,直到拿到家教工资才吃了买了一份红烧肉把自己犒劳了一顿,虽然自己不曾借过钱,但他见过别人借钱,对面被借者的疑惑和犹疑,在他来讲,这种感觉,是非常刺伤自尊的。   肖晓妈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看着他,眼神虽是温和,却是在等他的回答,他想,自己的忐忑,自然会被她尽收眼底的,是的,他们对他没有任何的要求,他又能找出什么借口来回避结婚这件事呢?   肖晓一家,都是通透之人,怕是自己费尽辛苦编出的借口都会被推敲出不够真诚的味道,不如,开诚布公:我非常想早些结婚,可我母亲,比较守旧,觉得结婚是大事,怕我亏待了肖晓,就想让我买上房子再结婚。接着,又打哈哈说:快了,最迟年底就可以了。   说完,把碗向肖晓一伸:给我来点汤。   听了这话,肖晓妈妈再也没说什么,见肖晓瘪着嘴巴不肯动,遂接过碗盛了汤,递过去:我没什么,就是想早点把肖晓的事了了。   妈,看你说的,好象我会嫁不掉似的。   肖晓有点不悦,原本,以为妈妈一问,顾海洋会别不过面子,早早把婚期定下来,没成想他竟倔成这样。   晚饭的后半场吃得有点沉闷,饭后喝了点茶,顾海洋起身回去,肖晓妈妈推推盯着电视不声响的肖晓:去送送吧。   肖晓瞥了他一眼:要我一个小女子送一个大男人,妈,你不觉得有点滑稽?   顾海洋知肖晓怪他在家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心里也有点愧疚,就拽着她的手半是玩笑半是央求说;你这小女子就送我这大男人到楼下,可好?   妈妈关了电视,对肖晓说:去!   肖晓用鼻子哼了一声:都说岳母喜欢毛脚女婿,哼,你也不能喜欢得帮着他欺负自家女儿呀。嘴上这样说着,还是任凭顾海洋拉着手出门了,在楼梯上,顾海洋讲了几个笑话,肖晓忍着就是不笑,到了楼下,顾海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妖精,你打我一顿吧,你知道,我母亲在乡下呆了一辈子,很多习惯是改不掉的,她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有太多的不如意,我一辈子也就结一次婚,就随了她的心愿可好?   听你的意思,倒好象是我们家人逼着你快点把我娶回去,你偏偏不愿意似的?说完,就哏哏笑着跑上楼去了。   顾海洋站在楼下愣了一会,觉得自己顶让肖晓受委屈的,遂向着她的背影低低喊了声:我爱你。   这三个再简单不过的、每天都在被亿万人重复着的字,顾海洋找不到任何语言能比它们更准确地表达自己。 《秘密》第五章6(1)   顾海洋交完第二本书稿时,洛美接过稿子,有些挑衅地媚笑着看他:我说过交稿时请你美丽的未婚妻一起吃饭的,这都是交第二本书稿了,你什么时候成全我认识一个幸福女人的心愿呀?   经洛美这一说,顾海洋心里突兀激灵了一下,想起有好一段日子肖晓没怎么来了,即使来也是来去匆匆,把提来的大包小包塞进冰箱和他说几句话就走了,他以为她是见他忙着翻译书稿不想打扰他,也就没多想,现在交完稿,心思松弛下来了,仔细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这样想着想着,心就慌了,遂心不在焉说:待我和她定好了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今天是不行了,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得过去一下。说着,拎起公事包就要起身。   洛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等一下,我还有事……   顾海洋站下,有点惊愕地看着她抓在胳膊上的手,有点惊愕:好,你说。   洛美见顾海洋有点不自在,轻笑一下,有点讪讪地把手拿下来,轻笑一下:你的翻译稿费还没结啊。其实,她想说的是:我有点怀疑你说的美丽未婚妻是否存在是否真实。   在出口的刹那,改变了方向,她习惯了掩藏内心,永远无法像冬天的树枝一样把内心赤裸而坦荡在某个男人面前,就像自认为很爱她的张柯认为她亦同样深情地爱着他一样,可,他怎会知道,那份深情是多么得让她嗤之以鼻,如果个深情与伪深情划一道分水岭的话,在她认为,她的分水岭便是婚姻,连婚姻都不能给的深情,只是煽情而已。   但是,她曾未点破过,在无所防碍的前提下,她愿意成全张柯自封情圣的假想,更多时候,她的内心在冷眼旁观着他一边煽情地表演着对他的爱一边在午夜12点时驾上车子准时滚回老婆的床上。   张柯是公司的懂事,而她,不过是个执行他指令的操作者,外人看来,她风光无限,内里的凄凉恰如春江水暖鸭自知,只是,她感受到的是凄凉无边。   顾海洋来公司时,这个穿着浅色休闲服里露出的格子衬衣领,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只当他是个急于寻觅个事情贴补己用的在校大学生,有的是狂想却未必有真才实学。   可,他交来的书稿却告诉她:你错了。   翻译外文公文不是件太难的事,文字都是例行公式,但把文学作品翻译得传神就没那么简单了,它需要翻译者对语言有着准确到位的悟性周旋。   那部书稿,被顾海洋用中文洗涤得优美而艳丽,每一个字句都是通心,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男子的手笔。   于是,她对他忽然地有了好奇心,想探究他的内心世界,甚至开始想象他的所谓美丽的未婚妻的样子,想她的样子的时候,她的心,有些微酸,她想,这种感觉是懦弱的轻微暗恋。   开始说要认识他美丽的未婚妻这个幸福的女人,不过是个玩笑,可现在,她已是认真了,就如对这个男子的认真,认识她并不是第一要素了,她想见见她,想知道她真的比自己漂亮吗?   恋恋的,松开了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顾海洋不解地问:不是要审稿之后,没毛病了才支付稿费的么?   她有点恨他的木讷,心下黯然着,嘴上却依旧的俏笑着:我相信你的翻译能力。   如果每次都是交稿就可以拿翻译费,当心我以后会糊弄你的。顾海洋玩笑说,洛美的眼里,突兀地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感伤,像深秋的雾。   洛美怏怏拉开抽屉,拿出两捆钞票,从桌的那一端推到另一端,不想说任何话,只是点点圆润的下巴,示意顾海洋装起来。   顾海洋匆匆划拉进公事包,说:洛美小姐,我先告辞。   他的心,着拿到手的两万元稿费并不能让他兴奋,他只想快一些赶到肖晓家,看看他心爱的小妖精最近有没又因受了冷落而跑了心。   洛美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仰起头,吹出一串袅袅的烟圈,用眼稍挑了一下他,懒懒说再见,和方才的态度很是截然不同的冷淡,顾海洋犹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笑了一下,走了。   去超市买了些水果,正是夜晚与黄昏的交接时光,黯淡的夕照和仿古的路灯将整个街道辉映得有些暧昧,天气已有些初夏的味道,街上渐见热闹,人行道上密集的人好象随时都要相互撞着了肩,临近了又相互一闪,安然而过,极像城市的生活状态,看似稠密,却谁与谁都不相搭界。   肖晓妈妈正在阳台上喂金鱼,接下他手里的水果,向他身后看了一眼,随口问:小晓呢?   顾海洋愣了一下,说小晓没和我在一起,她不在家吗?   哦……肖晓妈妈也愣了,怔怔地看着顾海洋,拎着的水果也忘记了放下:她不没每天下班后去你哪里?   顾海洋摇了摇头:她怕打扰我翻译书稿,最近去得比较少。   妈妈喃喃说这就奇怪了………她最近也是每天回来很晚,我以为她在你那里呢   顾海洋心里就打起鼓,心慌得像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不知怎样扑通才能靠近岸边,肖晓妈妈招呼了好几次才坐下来,两人在沙发上枯做着,话很少,肖晓妈妈说:你叔叔被朋友拉去钓鱼没回来,不然,他可以陪你下棋。   顾海洋心不在焉地笑笑:我马上回去吧,说不准小晓在那边等我。 《秘密》第五章6(2)   肖晓妈妈连说好啊好啊,起身送他,好象巴不得他快些走。   一下楼,顾海洋句打了肖晓的手机,震铃孤单地响在他的耳边,将他的心,炸出了无边的寂寞和惶恐,他没乘车,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按重拨,一路打到家也没人家,他的心上涌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慌乱,快将他的心击溃了,知道回家之后自己依旧是困兽一头,索性坐在楼下花墙上继续拨电话。   当他终于听到肖晓用略带微喘的声音说嗨时,不听话的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他先是长长地呼吸了几口充满了汽车尾气的空气平缓了一下声音中的焦灼:小妖精,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电话呢?   他的声音,疲惫地在周遭的空气里爬行。   我在健身俱乐部,手机在更衣橱里,我没听见呢,你在哪里?她声音里的喘息比先前平息了一些。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顾海洋没有回答她。   肖晓犹豫了一下,顾海洋又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名士俱乐部。   顾海洋说你在门口等我,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过去。   肖晓坐在名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顾海洋跳车出租车就站起来,开始往下走,白色的连衣裙在晚风里,被身后的海报灯光辉映成一片绚烂的班驳色彩,五彩的云一样,细细的腰,仿佛只要他一只手便盈盈可握。   还在几步之外,她就舞扎着胳膊很夸张地扑过来,顾海洋象征性地拥抱了她一下,拉过她的手往前走:你最近经常来这里吗?   肖晓点了点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   肖晓知道顾海洋看不惯以混俱乐部为时尚的人,他们平日里懒得恨不能去趟卫生间都开着车,却要下班后花钱买流汗,纯是闲的。她站下来,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如果我说在减肥健身,你相信吗?   不信。   那你得答应我,我说真话你不许生气。   好,我不生气。   我在这里兼职做美体教练。   顾海洋鼻子酸了一下:是为了赚钱?   不是,你那么忙,没时间陪我,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看到这里招晚间美体教练我就来了。肖晓低着头,来回踢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再说,我这样既锻炼了身体,又为未来的家的建设添砖加瓦了,一举两得呢。   顾海洋捧起肖晓的脸,她瘦了,下巴愈发尖俏得让人心疼,他用力拉了一下,把她攥进怀里,透过薄薄的裙子,他清晰地触摸到了她腋下的根根肋骨,没有人能消瘦得如此令人心疼,一种优美的、却是无助的心疼。   他不知该怎样心疼他的小妖精,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转过身,弯下腰,威严地命令她:上来。   肖晓温顺地爬上无,把脸埋在他的背上,格子衬衣上,淡而清冽的六神沐浴露味似有若无地钻进了鼻孔,她张开牙齿,小兽样叼住了他的肩。   顾海洋吸了一口冷气,说:小妖精,你要答应我明天就辞掉这份兼职。   不。   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想让我心里不难过,就请你辞掉。   肖晓没说话,把埋在他背上的头,使劲点了点。   顾海洋把肖晓送上楼,看了一下手机,已经12点了,便竖起食指嘘了一下:很晚了,开门别弄太响。   肖晓摸了他的脸一下,摆摆手,示意他回去,掏出钥匙开门,正蹑手蹑脚往自己房间走,客厅的灯刷地亮了:小晓,来,坐一会。   怎么了?   最近你晚上都去哪里了?别说你在小顾那里,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没去他那里。妈妈严厉地盯着她,不给她制造谎言的机会。   好吧,我告诉你,反正明天我就辞掉了,我在名士俱乐部做晚间美体教练。   你的工资套低还是家里缺那点钱?妈妈摸摸她的胳膊,心疼说:怪不得这阵看你越来越瘦了呢。   因为最近顾海洋来得少,妈妈心里直打鼓就是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干脆还是别隐瞒了的好,肖晓就全告诉妈妈了,尔后说:妈,你只看见我瘦了,没见海洋也瘦得厉害吗,他没天晚上都翻译到凌晨,第二天照样上班,我想反正晚上闲着没事,不如兼个职帮一下他,就是将来结婚了,我也可以自豪地说这个家也有我的汗水啊。   是小顾不让你做了的吧?   肖晓点了点头。   咳。妈妈起身说:去洗个澡,早些睡吧。 《秘密》第六章1(1)   夏天一点点地打开了它的颜色盒,将城市的街渲染得日益姹紫嫣红起来。本来,和肖晓说好了这个周末去崂山的北九水放松一下绷了几个月的神经,谁知,周六早晨洛美打来电话说有有本书稿要翻译,因为要赶书市,稿子要得比往常要急些,顾海洋有点为难,已经很久没和肖晓出去走走了,整天赶啊赶啊地忙着赚钱,整颗心都倦怠得生出了厚厚的苔藓,遂和洛美推脱说有点累了,这本书不是很想接,让她另外找人翻译。   洛美一听急了,几乎要哭出来说:你别在这个接骨眼上耍大牌好不好?如果别人能翻译好我就不来逼你了,这是公司的重头书,赶不上书市我就死定了。   见顾海洋犹疑不决,洛美叹气说:男人真难求啊。声音幽幽的,有了要哭的痕迹。   顾海洋于心不忍,口气松了一下:这本书真那么急对你那么要紧吗?   洛美是何等聪明的女子,马上开口道: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说急不急。   顾海洋喔了一声,她见缺就疾风样进攻:别问三问四的了,你赶快把原文拿去酝酿文字风格,我在公司等你。说完,就把电话扣了,不容他犹豫回绝。   顾海洋发了一会呆,心情不是很好,怏怏地给肖晓打电话,说去不成北九水了,有个活赶得要命。   好在,肖晓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子,说也好,白天她去逛街,晚上去找他,一起吃饭。   顾海洋觉得对不起她,恋爱的女子,哪个不希望日日里与心爱的人风花雪月无边,纵然她能找出一万个理由埋怨自己的忙碌,,可,他终还是不能原谅自己,选择另外一种轻松舒适的爱情,她不是没资格。   被倦怠灰暗这心情,连阳光都受了牵累,觉得满街昏黄,周末的公交车很空,好容易周末,除了有爱无爱的未婚年轻人,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家修养生息,试图甩掉一周来的疲惫,待到周一,再投入到谋生职场的搏杀中去。   车上空座很多,他不想坐,把着吊环,身体随着公交车的晃悠荡来荡去,懒得再去做什么平衡调整,到底周末是休息日,街上的人,懒洋洋地溜达着,间或,有几个蓬着头发参差着胡子的男人,邋遢着拖鞋,拎着油条和牛奶慢悠悠往家的方向晃悠着,顾海洋叹了一口气,松懈竟成了都市人快节奏生活中的惬意奢侈。   公司很静,就洛美自己在,她心情不错,在写字桌旁的小茶几上,用酒精炉煮着馥郁的咖啡,见他进来,才从橱子拿出两只菲薄透明的彩绘咖啡杯,眼睛看着他,示意他坐,写字间静地只有潺潺的倒咖啡声,苦涩的香在空气中四处蔓延。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洛美把咖啡递给他。   很入耳的话,可,顾海洋只是觉得很累,也没心情去品味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含金量,抿了一口咖啡说:资料呢。   洛美用小匙搅动着咖啡,依在写字桌上望着他笑:我发现,你是个彻底的工作狂,书稿要得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   顾海洋往后依了依,周身的每个关节像要相互脱离一样的酸,见洛美定定地看他,睫毛向上翘地很好看,洛美不似当下流行的骨感美女,看上去很肉,但玲珑有致,很像香港演员蔡少芬,嘴巴有点顽皮地上翘着,看人时眼睛好象有点吃惊。顾海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几天觉得很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洛美还是不错眼珠地看他: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要发烧了?说着就放下咖啡杯,伸手摸他的额头,表情就凝重起来:你在发烧,先休息两天吧,把稿子拿回去,再急我也不忍心逼着一个发烧的人赶活。   她软而凉的手合在额头上,顾海洋有些不自在起来,说:不会吧,我很少发烧的。说着,就伸手去摸额头,借机把洛美的手移开。   恩,好象有点热,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把资料装进包里,想起身就走,毕竟孤男寡女,洛美的过分亲昵让他的心仆仆直跳,他不想和肖晓之外的任何女子有任何纠葛,哪怕只是游戏,母亲从小就灌输给他责任是男人的美德,而他亦知,情欲是难以管理的猛兽,给它一个小小的缝隙它便会兴风作浪。   咦,不是有点热的问题,你在发高烧,不信,你和我的额头比一下。洛美隔着茶几揽住了他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额上:是不是感觉我的额头冰凉了吧,这说明你的体温高出正常温度至少两三度,睡一觉不解决问题,你要看医生吃药。   顾海洋傻了一样,推开她不是不推也不是地尴尬着,呵呵傻笑两声,避开脑袋说:好的,我马上去看医生。   洛美见状,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晕开两片酽酽的酡红: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不了,医院离我家很近的。顾海洋用自认为从容的姿态离开了洛美的写字间,进了电梯才见,自己眼里忽闪着的庆幸,宛如小贼入室,尚未开始盗窃主人便回来了,而他恰好逃得及时而不露痕迹。   洛美依在写字桌上隐隐笑了一会,就黯然了,在男人面前,她从来只有逃跑的份,绝不会主动,眼前这个男人却风一样逃出了她的暧昧陷阱。   她端起顾海洋喝残的咖啡,嗅了嗅,抵在唇上,一点点啜吸,直到杯子空了,泪才怃然地落下:暗恋,这人走茶不凉的东西。寂寞里,想象那个号称爱她似命的男人,现在定然是与太太拥着一裘春梦未曾起床,他曾用邀功的神态与她说,他是闭着眼睛和太太做爱的,为的是便于把身下的太太幻想成她。她带着熙和的微笑听,不时抚摩一下他的鬓角,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刻,她的心里,是装着怎样凛冽的冷笑。 《秘密》第六章1(2)   求欢时把太太幻想成她,对她,是屈辱,他向她描述的那种肉体之欢,让她联想到了嫖娼,而自己和他的太太都属于被嫖者,他以没有诚意的婚姻嫖了太太,以加了太多伪装粉饰的爱情嫖了自己,仅次而已,很多男人一辈子都在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在适合嫁的男人出现前,她陪男人玩这种游戏,因为,她是如此地害怕感情荒凉,所以,容忍虚假繁荣。   正如她相信顾海洋知道自己喜欢他一样,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已不仅仅是喜欢,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是一张具有诱惑力的网,而是被视做了用来一次次验证自己对某个女子爱情诚意的试金石。   他愈是迂回躲闪,她愈是着迷,就如儿时挖空心计要找到妈妈藏起来的巧克力,她更是清楚找到这些藏匿起来的巧克力将伤害她的牙齿。   可,它令人着迷的味道,让她没办法。   可,她也知道,若顾海洋是她钟情的巧克力,也注定是她费尽心力得不到那一枚,徒留遐想,徒招感伤。   所有试探,只是不甘心而已。 《秘密》第六章2(1)   走在路上,顾海洋愈发觉的脑袋沉闷起来,似有千军万马在撕杀奔腾,太阳穴一炸一炸地疼,象踩在云端,他懒洋洋地抬眼望了一下天空,太阳抛出了无数跟锐利的钢针刺进眼里,他一阵晕旋,扶着一棵洋槐站了一会,继续看着天笑,有点迷恋这样的晕旋感,让他忽然地想心疼一下自己,这些年他习惯了倔强的坚强,忘记了承载着脆弱生命的身体,他总是以理想为由,变本加厉地虐待它,让它受尽委屈。   从身边经过的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扭头看看这个扶着树摇摇欲坠的男子,有个骑着破旧单车的中年男子,甚至在他身边停下,问他:兄弟,没事吧?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松开扶树的手,中年男子蹬着单车继续前行了,单车后座上的两只蛇皮口袋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他应该是个收空酒瓶子的,有着健康粗腿和粗壮的手指,指甲缝里藏着永远也洗不净的黑泥,那架破旧的单车上驮着他妻儿的幸福,驮着他的希望。   顾海洋冲他的背影摆了摆手,虽然他并不会回头看,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药店时进去买了药,又在小售货亭里买了一瓶水,站在街边吃药时,突然想起,这是有生第一次向病疼投降,居然不得不借助于药物。   或许从不吃药的缘故,上楼时,就感觉脚下没那么飘了。   也没换拖鞋,就把身体摔进沙发,闭着眼,什么也不想去想,就想这么静静地坐一会,隐约间听见有人上楼,无聊时,听觉是最灵敏的,脚步在门前停下了,不只一个人。   他兀自猜测,是谁呢?   门铃就响了。   是肖晓妈妈,身后还跟着位中年男子,顾海洋藏起了纳闷,笑说:阿姨,快进来。   肖晓妈妈身后的男子看看顾海洋问:这位是?   我女婿,小顾。   男子有些不悦:这房子住着人呢,我怎么买?   顾海洋的脑袋就嗡了一声,看看肖晓妈妈,肖晓妈妈没理会他眼里的不解,倒是和颜悦色对男子说:你放心了,只要你交了定金,我们就把房子腾出来。   顾海洋心里恍然地闪了一下,便明白了肖晓妈妈要将这房子卖与男子,今天是带人来看房子的。他忽然地感觉难受,手心里一片一片的汗潮了下来,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得体,不知该怎么说才不会被误解,只好,佯做快活地将一扇一扇的门全都打开,跟看房的男子介绍每个房间的具体面积以及居住的舒适感。   男子边看边挑剔房子的毛病,奋力与肖晓妈妈砍价。顾海洋帮不上腔,便只是跟在身边,尽量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猜不透肖晓妈妈的用意。   挑剔了半天男子也没定下买与不买,只说改天带老婆一起来看看再说。   男子走了,肖晓妈妈喝了一口顾海洋递来的茶水,看着他:小顾,我想把这房子卖了,然后……   顾海洋忙忙摆手:阿姨,现在房价正是高的时候,能卖就卖掉吧,我好说。   肖晓妈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咳,这房子本来是留给你们结婚用的,既然……还是卖了吧。   肖晓妈妈捧着茶杯,欲言又止了几次才说:我是为了你们才卖这房子,只要肖晓幸福就是拿我命换都成,她是我的命根子。   我明白,阿姨,是我辜负了您一片好心。顾海洋做很轻松很高兴的样子:我母亲是那种比较守旧比较固执的人,这辈子她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想让我的婚礼给她感觉有遗憾,阿姨,你谅解我。   肖晓妈妈说知道了,放下茶杯,说要回去做中午饭了,问他是不是过去吃?   顾海洋指了指茶几上的资料袋:我刚接了个私活,想早点赶出来。   她随手翻了翻那些资料说别太辛苦,做些菜让肖晓下午带来。   顾海洋送到楼下,肖晓妈妈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我在房产中介公司登记了,这几天估计会有不少来看房的,如果你在家,我就不过来了,让中介公司的人直接过来敲门就成了,还有,估计一时半会也卖不掉,你放心住着,等有交定金的了,你就暂时搬到家里住,反正家里还有间空房。   顾海洋说好,目送肖晓妈妈走远,又在楼下发了一会呆,折身上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忽然不想进去,就一下一下地踢防盗门,对面邻居探头问:把钥匙锁家里了?   顾海洋哼呵了一声,邻居笑了一下,关上门去了。   顾海洋探进口袋摸钥匙,挨个口袋摸,其实,他明知钥匙在裤兜里,却偏偏不肯去摸,他不想进这房子了。   可是,他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最终,还是打开了门,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猜想肖晓妈妈为什么要卖房子,难道是因为他不肯在这房子里结婚而与他怄气?看样子也不像。   尽管肖晓妈妈说得很中肯,卖掉房子后让他搬到家里住,可他心里,还是别不过这弯来,那滋味犹如一自尊敏感的穷人青黄不接时借了亲戚家一斗米,新粮尚未打下来亲戚就来嚷着家里没米下锅了,其个中滋味,犹如将心置火,炙烤难耐。   顾海洋心里乱得不成,翻出书稿,每个单词都认识,却很难将其连缀成一句生动的汉语,遂往桌上一扔,下楼溜达一会,顺腿进了街边的一间房产中介所,拿过租房信息乱翻了一顿,竟找到了一处适合自己的房子,便让中介所的人带着去看了看,当场拍板就交了定金。 《秘密》第六章2(2)   找到房子,顾海洋心里塌实了许多,跑回家,把东西打完包才发现自己居然家当不少,若要靠自己肩扛手提,是不成了,又翻出旧报纸找搬家公司。   打了一圈,几家搬家公司都说今天周末,活都早就预约好了,至少要两三天才能给他搬。   顾海洋扣下电话,这才想起忙了大半天午饭竟也没吃,身上的肌肉和关节又开始隐隐做疼了,拉开冰箱,吃的东西还很多,却没胃口,便吃了药,躺在床上迷糊着睡过去了。   睡着睡着,觉得脸上有暖暖的温柔在爬行,睁开眼,见肖晓正偎在身边,两眼汪着似水的柔情在吻自己的脸呢,他笑了一下,翻身想搂她,可周身好象不听指挥了一样,举止迟缓而艰难。   肖晓把额头贴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你发烧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吃过药了,睡一会就没事了。   不行,你烧得厉害,我陪你去打点滴。肖晓一翻身跳下床去,到处找外套:你衣服都哪里去了?   顾海洋这才想起,自己昏头昏脑中竟没跟肖晓说要搬家的事,现在,却忽然地不知该怎么开口向她说,怕她一怒之下回家迁怒与妈妈,也怕她把自己看做不够大度的小肚鸡肠男人。   现在,所谓发烧怕什么?关节酸疼怕什么,他不需要吃药不需要打点滴只需要一个完美谎言。   肖晓打开衣橱,伸进去的手停在半空,回头问:衣橱怎么空了?你的衣服呢?   此刻的顾海洋,就如遭遇险敌的鸵鸟,只顾把脑袋埋在胸前,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闲着没事我收拾了一下,都装箱子了。   肖晓说莫名其妙,放着衣橱不用装箱子干什么?好好的衣服都给压皱了,那件浅色的苏格兰薄外套在哪只箱子里?   顾海洋指了指墙角,肖晓这才发现地上堆了好只口箱子,她走过去,弯腰,摸了摸箱子上的打包带,疑惑地看了顾海洋一眼:在哪只箱子里。   最上面那只。顾海洋只想赶紧造一完美谎言,没心思多说。   待他抬起头,才见肖晓已把所有箱子的打包带都剪开了,她不说话,扒拉开每只箱子,拎出一两件东西来看看,又放回去,最后,才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说:走吧,先去打点滴。   离医院很近,穿过拐过一个街角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到了,肖晓挽着他的胳膊,不说话,车过身边时死死地拽住他的手。   来苏水夹杂着春末的芙蓉花香在医院院子里流窜,混合出一种奇异的香,肖晓松开手:我先去挂号。   她一直低着头走,几次,差点撞在了别人身上,顾海洋看见说对不起的肖晓眼神恍惚,心事重重,他知道,是那些箱子,将她的心压扁了,若在平时,她早就连珠炮样发问了,可,今天他病了,发烧,她便暂时隐忍着困惑与委屈。   马上就要搬家了,瞒是瞒不过去了,在输液室挂上点滴后,顾海洋握着她的手,说:真凉。   然后和她一起看输液室的人,不多,无论是输液者还是陪伴着,脸上不外是病容和愁容,这也是他一直不愿进医院的原因之一,无论多么健康的人,一进医院就会被这种悲苦气氛将心染出了病态没,感受到人生无常的凄凉。   输液室里实在无甚可看了,肖晓就看素白色的走廊,来往的人都脚步匆忙而脸色肃穆,偶尔传来一声孩子或是病人家属的悲哭。   在疾病面前,没有人能得到上帝的救赎,医生是他们唯一的上帝,药物就是上帝送给他们活命的食物,而见惯了生生死死的医生的脸,冷漠得让他们惊恐慌乱。   点滴输到一半,顾海洋就明显感觉身上轻松多了,他拉了拉肖晓:我要搬出去住了。   声音很小,小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肖晓弯着腰,扭了一下脸,看他:理由。   早晚是要搬,趁现在不冷不热时搬正好。   撒谎!肖晓看着不远处那个输液的孩子,妈妈把拧开一包吸的果冻堵上他号哭的嘴巴,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就笑了。   她早晚会知道,撒谎也不过早一天晚一天戳穿的问题,顾海洋陪着她一起看孩子吸果冻,像自语般说:上午阿姨过来,让我搬回家去住。   肖晓看着他,扑哧就笑了:估计是我妈不放心你迟迟不肯娶我,生怕你跑了,搬回去方便她看住你。   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   我怕不习惯,所以……我出去另找了一套房子。   你不搬就说不搬嘛,出去找房子干嘛,你的钱没地花了?   阿姨说……这房子要卖掉,你别管了,反正房子已经找到了,改天我去和阿姨说一下,就不搬回家住了。   妈妈她是什么意思嘛……   估计是想要我搬回家住,这样生活上方便些。   那也得问你肯不肯啊?肖晓美目圆睁,噌地站起来:我去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着,就往外跑,顾海洋想拦,手上还输着液,顾不上这许多了,摘下点滴瓶子喊着肖晓肖晓就往外追,那个夜晚,黄台路上所有的行人都看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一个女子嗖嗖地穿过地下通道,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悠长的通道里幽幽回响,她像一只白色蝴蝶从地下通道的另一端破茧而出,一个擎着点滴瓶的男子紧追其后。   肖晓对身后的顾海洋不理不睬,顾自拦了辆出租车,在城市的夜色里绝尘而去。顾海洋追了几步,后面接踵而去的车子,很快就将肖晓乘坐的出租车隔离出了他的视线,他沮丧地坐在隔离墩上,在剧烈的奔跑中,点滴输得很快,他有点头晕,懒得回医院,自己闭眼咬牙地拔下来,把瓶子扔进街边的垃圾箱里,本想去肖晓家,走到一半,又折回去了。   肖晓和妈妈不可避免地要爆发一场口水战,他这根导火索去了该是多么尴尬,平时的肖晓是很柔和的,但,这并不说明她优柔得没个性,被惹急了她像极一只张着美丽牙齿的焦躁小兽,他曾见识过,那个在海边享受阳光的周末,那个收了钱试图赖帐的小贩,让她充分展示了伶牙利齿,至今他还记得那个小贩对肖晓作揖求饶的狼狈嘴脸,事后,他还调侃她,为讨回一元钱的公道,结果搭上了两瓶矿泉水的唾沫,她理直气壮地反驳他:让他得逞,他非但不感谢你反而嘲笑你愚蠢,这已不是一元钱而是正义与邪恶的问题。 《秘密》第六章3   妈妈瞠目结舌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儿:怎么了?   问你自己?!肖晓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   你吃炸药了?妈妈夺过杯子,给她兑了半杯热水:又忘了喝冷水会肚子疼。   你为什么要卖房子?是怕海洋占了那套房子还是看他不顺眼?肖晓抱着胳膊,没接妈妈递过来的水。   妈妈把水放下,幽幽地看着她: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可是你们不肯在那套房子里结婚啊,我看出来了,如果不买上房子小顾是不肯结婚的,他现在这样拼命做事也是为了早日结婚,你没看他现在都快瘦成竹竿了吗?是累的,像他这样拼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咳,要怪也要怪他那个固执的乡下母亲,非要儿子在自己的房子里结婚,城市哪有乡下陋习啊,在女方家的房子里结婚就成招赘了?   你卖房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过来。妈妈拍拍沙发:我打算把这房子卖了,一来解决了你们买房的首付,二来房子是新买的,海洋母亲心里也就塌实了,我可不想把我女婿的身体累垮了。   肖晓知道错怪了妈妈,嘟嘟嘴巴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了,可你也该和我们通融一声啊。   就海洋的性格,就是跟他说了,他也是一万个不情愿,而且是打心眼里的不情愿,今天我跟他说了,房子卖了,让他暂时搬过来住段时间,你们买了房子再搬出去。   肖晓怏怏地皱了皱鼻子:既然你这么了解海洋,你以为他会搬过来住啊。   肖晓跟妈妈说了顾海洋租好了房子的事,母亲叹气说:不知他会不会误会我,你替我解释一下吧。   肖晓心知进门的一通火冤枉了妈妈,便搂着妈妈的脖子撒了一会娇,妈妈亦是明白这是女儿的道歉,遂敲敲她的额头说:记得,妈妈做任何事都是为你好,早点去睡吧,明天一早把妈妈的意思和海洋说一下。   肖晓这才猛然记起顾海洋还在发烧,想着他擎着点滴瓶子狂追自己的样子,心下,兀地就疼了:不行,我现在就去。   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明天再说吧。   肖晓急急说:他高烧呢,都打点滴了。   哎呀,都是累的,不成,我得快点卖掉房子,对了,发烧吃西瓜好,冰箱里有,我今天还买了一只鸡,你都带去,发烧喝点鸡汤会好些。   妈妈手脚利落地把东西装好,肖晓接过来就笑:都说天下岳母最疼毛脚女婿,我算见识了。   妈妈替肖晓敞开门,笑着说:贫嘴,岳母为什么疼女婿?还不是为了感动他让他待自己闺女好点么。   肖晓探进头来,鬼鬼地问:妈,海洋发烧呢,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可以留在那照顾他?   你脸皮越来越厚了。妈妈笑着,隔着门缝说:好好照顾他吧,让他别要钱不要命,不行的话就让他把那些活退了吧。 《秘密》第七章1   顾海洋搬家不久,那边的房子就卖掉了,新任房主在菜市场卖猪肉,用现金一次性付清了房款,妈妈让顾海洋周末过来吃饭,饭后,在茶几上把塑料袋打开,推到顾海洋面前:别靠拼命卖脑汁攒房子钱了,把这些拿去。   顾海洋已知道了卖房子的始末,那堆钱让他的脸忽忽发热,知道再拒绝会伤了老人的一片好心,便点了点头,拿了其中几叠说:这就够了,把那些存起来吧。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看楼盘,选户型,大约跑了半个月,选中了茉莉园的一套三居室,座落在山南坡,背靠着郁郁葱葱的青岛山,隔海也不是很远,步行一刻钟就到海水浴场,大家都中意,房子也就定下来了,然后就是跑装修市场,夏天刚刚收起它酷暑的脸,房子也一切妥当了,搬家那天,顾海洋把正在壁橱里忙碌的肖晓一把拖过来,很孩子气地拉着她坐在地板上,拿出一张房产证复印件在她面前晃:女主人,以后我要在你的屋檐下生活了,千万勿将小人赶出去。   肖晓看了一会:房产证呢?   在银行押着呢,等还完贷款才能拿出来。   房主怎么是我?应该是你才对呀?   呀,你不打算和我过一辈子啊?   去——!肖晓推了他一把,心里很甜。   既然打算和我过一辈子,户主是谁还不一样,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要端正女主人的作风,要确定你的是你的我的还是你的。   肖晓捶了他一下,躺在他腿上看着还显凌乱的家,素净的白色调使房间看上去舒适而整洁,阳台外还有20个平方的晒台,肖晓建议种些藤萝,让它们慢慢长成天然凉棚,再摆两把摇椅一张小几,夏夜里就可在藤萝架下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   肖晓规划着理想中的家,顾海洋温情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颈上轻轻划动,肖晓突兀地翻了个身,趴在地板上仰头说:接你娘来青岛看看咱的新家吧,让她也高兴一下。   好啊,这阵又是装修又是搬家的把我给忙糊涂了,竟忘了这茬。说着,便把电话打到了乡下邻居家,让母亲来听电话。   果然,母亲兴奋得不得了,说把地里的活收拾一下就过来。 《秘密》第七章2   母亲是半个月后来青岛的,上次因为带东西太多被困在车站出不去的教训,她没有吸取,这次依旧是大包小包,偏偏茉莉园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来,在这个欧式的小区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时尚的一男一女肩扛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出现在镶嵌在草坪中的鹅卵石小径上,小区保安远远地跑过来,正要呵斥询问便看见了顾海洋好和肖晓隐在编织袋下满是大汗的脸,遂笑了一下,母亲不解地看了保安的背影,甩着满是老茧的手紧紧跟在儿子背后。   肖晓对着对讲门铃说我们回来了。   肖晓妈妈给开了门,人也迎了出来,虽然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固执的乡下老太太,但,为了女儿日后的生活,她心甘情愿放下所有的矜持与她修好。   刚下了一层楼,就听见楼下仆仆的脚步声,她端起了热情的笑脸,把胳膊微微向前伸了一下,大声说:亲家母来了。   母亲寻着声音找过去,当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亲家时,愣了一下,笑着说:亲家,你早来了?   肖晓妈妈过来拉着母亲的手,先进门,让她先坐一会,便端来早就泡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她:亲家,先喝口水,然后参观参观孩子的大房子。   母亲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客气地笑着,起身挨个房间看,她小心翼翼地,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走过的地方,仿佛怕把锃亮的地板踩坏了。   房子漂亮得出乎她的想象,转到厨房时,见自己带来的袋子都堆在门口,便弯腰,一一地解开了,拿出蒸的面鱼馍馍,豆腐以及香菜和大葱递给儿子:这是咱乡下的风俗,在新房里要年年有鱼,幸福安康。又指着香菜和擦葱说:在新家里生根发芽。   顾海洋把东西收好,扶起母亲说:娘,你坐了半天车,太累了,先休息一会。   母亲直了直腰,笑着说:娘老了,蹲一会再站起来,这腰就要半天才听使唤。   肖晓妈妈进了厨房,菜早就切好了,麻利地下锅炒,边翻动铲子边说:亲家,你休息一会,看看电视喝喝茶,菜一会就好。   那哪成,来这里你是客,怎么能让你下厨炒菜。母亲倔着不肯去看电视,挤进厨房,肖晓母女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她插手的份,只好抄着手,依在门上看,也不说话,顾海洋见母亲眼神灰灰的,知她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便把她拽出来,把电视遥控器递给她:娘,想看什么自己调。   可是,她看不进去,这是儿子的家呀,按说持主人身份主人态度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怎么能会是她呢?   她忽然地悲伤,孤身一人在城市里打天下的儿子,日子上没个人帮衬,不知会不会被他们拿在掌心里不得翻身呢,热腾腾的菜一个个地摆上了餐桌,芬芳可人的香很诱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可她,怎么就快乐不起来呢?   电视画面鲜艳地在眼前闪回,声音嘈杂,她想把声音调小一些,可又不知按哪里好,乡下街坊家基本都有了彩电,有几次顾海洋也说给她买,她不让,嫌闹,其实,她是怕儿子花钱,买电视要花钱,看电视浪费电还要花钱,何苦来着呢?遥控器上有很多按钮,她愣愣地看着它们,忽然地就心灰意冷了,她能感觉到亲家对自己的热情,分明就是把自己当了客人招待,她不喜欢,很不喜欢,但为了儿子,她要忍了,要做出很欢喜的样子接受客人对主人的款待。   饭好了,亲家过来拉她去桌边吃饭,她怏怏地擎着筷子,不知该夹哪道菜,肖晓妈妈一个劲地往她眼前的接碟里添菜,不时说:亲家,我做的菜可是合你口味?   她笑了笑,说:乡下人哪有什么口味。这是真话,在乡下,菜是点缀,肉啊鱼啊只要熟了就是好吃,不像吃刁了嘴巴的城里人,还要讲究口味嗜好。   肖晓边吃边笑:我妈说我做的菜只好看不好吃,知道今天阿姨过来,特意地过来给我帮厨呢。   这句话,很入母亲的耳,亲家只是来帮厨,并不是像家长一样日日出没在儿子家。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聊天,大多是关于以后,关于两个孩子的婚期,母亲说秋后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   肖晓妈妈便说:亲家啊,我听海洋说你辛苦了大半辈子了,也该歇歇了,剩下的日子就让孩子们自己奔就成了,乡下的地,别种了,进城享几年福吧。   顾海洋也道:是啊,娘,把家里的地退了吧,我们结婚后家里没个人照看也不成,正好你来帮我照看一下家。   肖晓见母亲执意不肯,便慢条斯理地说:我做饭不好吃又不会收拾家,我可不想让这么漂亮的家变成猪窝,更不能饿坏海洋,看来,我们是得请保姆了。   母亲眨巴着眼,两手在膝盖上搓来搓去,小心问:请保姆贵吗?   肖晓知她中计了,便说:不贵,一月500元吧。   母亲吸了口冷气:我来我来,我拼死拼活忙一年地里最多也就给个一千两千的。   肖晓母女一唱一合地要母亲到青岛来,顾海洋心里热热的,其实,他早就想过,买房子后就把母亲接出来,只是怕肖晓有什么意见,现在的城市女孩大多不愿意结婚后和婆母住在一起,更何况不适应城市生活的母亲呢,原本,他想循序渐进,先在肖晓耳边吹吹风,然后水到渠成地把母亲接过来。   他看着肖晓,觉得这个女子简直是一条钻进自己肺腑的优美小虫,令人又疼又爱。   母亲也不是木讷之人,见在场人都撺掇自己搬来和儿子同住,也知不是虚假的客套,便也应了,只是舍不得乡下的满地庄稼,汗珠子摔八瓣地辛苦了半年,眼瞅着就收秋了,是万万扔不得的。   母亲每天都掰着指头算节气,住了还不到一周,就说花生该收了,还要回去找儿女双全的人帮着缝顾海洋结婚的新棉被,肖晓说被子都买好了,再说太多也没地方放不是。   母亲说这是风俗,被子是长辈给晚辈的祝福,不能拒绝。 《秘密》第七章3(1)   搬进新家后,在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肖晓断断续续在新房里住,后来,索性住进来,只在周末和顾海洋一起回家看看妈妈,结婚用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天,洛美把电话打到家里,恰巧肖晓接了,听着肖晓温柔的声音,洛美心里有些失落,蓦然地,就觉人生无趣,也不多说什么,便说有本书稿,想让顾海洋翻译。   肖晓便告诉她,顾海洋最近很忙,等回来后让他去电话或是请洛美打他手机。   那端的洛美说了谢谢便收线了。   放下电话,肖晓忽然一阵没缘由的心悸,夕照打进书房,将影子拉得长长的,她便踩着自己的影子走来走去,吃了几枚圣女果,觉得还是口干,遂跑下楼,去冷饮店买了一大包冷饮,上楼时,才想起没带钥匙,只好,只好坐在楼下的花墙上,坐得百无聊赖,便拿出一课冰淇淋挖着吃,吃得胃生生地疼了起来,可,她还是想吃,不想给顾海洋打电话,她不停地吃着冷饮,想考验一下胃对冷饮的承受能力,当冰淇淋杯空掉了三个时,她知,真的不能再吃了。   如金夕照只剩了远天边的一抹残红,冰淇淋慢慢变软,缓缓地流了出来,像粘稠而感伤的眼泪,淡的紫浅的红,填满了袋子的缝隙,肖晓一直相信,女人的直觉在感情上准确得像飞向灯火的飞蛾。   电话里的那个女子,从第一声喂你好到后面的谢谢,在这短暂的瞬间,她能感受到她的声音表情,从欢快到不知所措的微慌到茫然的失落,浅浅的,都没逃过她敏锐直觉的捕捉。   只有喜欢着某个男人又被现实撞疼了心的女子,才会有的声音。   她,是爱顾海洋的,至少是喜欢。   肖晓被虚幻的情敌弄乱了心,甚至没看见站在面前的顾海洋。   顾海洋跺了一下脚,咳嗽了一声,她才抬了头,望着他欢喜不尽的脸说:哦,你回来了。拎起袋子,冰淇淋已融化成了一汪五颜六色的奶油,便扎紧了袋子扔进旁边的垃圾箱:我下楼时忘记带钥匙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顾海洋捡起她的手放进口袋,手上的微凉及时提醒他秋天到了。   我怕你忙。   再忙我也不能把漂亮的媳妇扔在街上,被别人看了去,还不醋死我。他开着玩笑,拉她上楼。   肖晓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默默地看,顾海洋咬了她的下巴一下说:别跟个受了欺负的小童养媳似的看我,我有喜讯呢。   肖晓不想知道任何喜讯,她只想低低地求他:房子已经买了,以后你就不要接翻译书稿的活了,好吗?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她想说我不喜欢文化公司的女经理,犹豫了一下,又变成了:我怕累坏你。   顾海洋爽朗地笑着,拍拍胸脯:你老公是铁人呢。说着,便把肖晓举起来,旋转了几圈,肖晓大叫你放下我放下我……   她一阵晕旋,忽然想起一张面孔,他逼在她的眼前问:你为什么不吃醋?他将身体挂在了阳台上,像一片白色的羽毛,在风中旋转。   时过经年,他苍白面孔上的那双深而寂寞的眼,让她无法遗忘。   她紧紧抓住他,指甲掐进了他胳膊上的肌肉。   求你了,放我下来。她挥舞着胳膊,像在挣扎在枝头的蜻蜓,泪水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听声音有些不对味了,顾海洋将她收在怀里,细细看着她眼里的泪光:对不起,吓着我的小妖精了。   肖晓恨恨剜了他一眼:不准再翻译书稿了。   呵,我就是想翻译都翻译不了喽。说着,顾海洋把她放在沙发上,面色做难地说:我不知道在你理解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总裁找我谈话了,打算让我去英国总部工作一年,如果我去的话,书稿肯定是不能翻译了。   肖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痴痴地看着他,喃喃自语道:去英国……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去英国做什么?   就是去工作,说是去总公司接受公司文化渗透,据他们说,可能回来后就会给我提升职位。   虽在猛然间肖晓有点乱了方寸,还是本能地说:你去吧,机会来了就别让它溜走。   顾海洋蹲在地上,将脑袋慢慢埋在她腿上:我舍不得你。   就一年么……嘴上虽是这样说,肖晓的心早以慌成了决堤的洪水,惶惶着,不知奔向何方:什么时候走?   下月18号。   肖晓没吭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了数,说:还有19天。   两人说了一些关于英国的话,时不时看彼此一眼,这一年的天隔一方,让他们的忽然地没了底,自古以来时间和空间曾制造了多少人生变数?有多少感情在时间的长河里慢慢偏离了它原来的方向。   他们确信,在此刻,彼此的心里,都曾想过这些,可他们都不说,只是,穿窗而过的月光里,紧尽地拥抱,顾海洋觉得肩头有在慢慢晕开的湿润,知是肖晓落了泪,便点着她的额头说:我爱你。   肖晓笑了一下,想起了洛美的电话,便说:下午,文化公司的一位小姐给你来过电话,说有本书稿要翻译,我说让她给你打手机。说完,就定定地看着他,若是男人对某个女子有了情钟,是听不得那个女子的名字以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一切的,一听到,游离在眼神里的灼灼便会出卖了他的心。 《秘密》第七章3(2)   他哦了一声,眼神淡定,说:她没打我手机,待会我跟她说一下,让她另找别人翻译吧。   肖晓从身后拎过电话机,放在腿上,笑吟吟说:现在就打,我要知道你都是用什么声调和其他女人说话的。   他眼含挑衅的笑望着她,想她必是为下午那个电话吃了莫名的干醋,正在爱着某人便是喜欢某人为自己吃醋,有被在乎的感觉,虽然刁蛮,却也温暖。   他拨上洛美的电话,盯着肖晓和洛美说话,告诉她自己接不了这个活了。   洛美急急问为什么?   肖晓坏笑着,将耳朵贴在听筒的背面,咬着下唇看顾海洋,他不恼,只是点了点她的额头,那意思是你呀你呀……   肖晓继续听,就听洛美在那端说:你美丽的未婚妻的嗓音温柔得很,也性感得很,怪不得你你拼得这样起劲呢。   顾海洋说那是那是,不仅声音温柔,人也美得温柔。   洛美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介绍我认识她。转尔又道:你哪天有时间?我要给你饯行。   听到这里,肖晓便挪开了手,捧着顾海洋的脸,在一侧温柔地吻他,吻得顾海洋的呼吸有些失频起来,忙忙和洛美说了再见,扣下电话,肖晓却坏坏地跑掉了,好象孩子成功地用恶作剧捉弄了人。   顾海洋追过去,将她捉在腋下……   洛美怏怏地放了电话,男子对女子的拒绝,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在她心悦诚服地赞美女友或妻子,顾海洋便是聪明得不肯给任何女子漏出可乘之隙的男子,没有比被一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拒绝更能准确体现一个女人的失败了。   被顾海洋用专一的痴情拒绝,被情人以责任是婚姻最大的美德拒绝。   失败透了的感觉。   她燃了一支烟,不抽,放在烟灰缸上,看细细袅袅的烟雾缭绕升腾,变成一截灰白的灰烬,无声无息地坠落进烟灰缸,一如,她的青春她的爱情。   徒剩寂寥的灰烬,风经之后,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她拿起手机,按上几个字:你到底爱不爱我?   想了半天,找不到可发之人,便笑了一下,删了。   心下的悲凉,寂如隔夜残汤。 《秘密》第八章1   离18号越来越近,办护照,和同僚交接手头工作忙得顾海洋焦头烂额,期间打电话告诉母亲去英国的事,她一听就急了,问了好几遍婚礼怎么办。   顾海洋也愣了,便去问肖晓,是不是提前把婚礼办了。   肖晓也做了难,其实,知道顾海洋要去英国首先毛了的是妈妈,她一遍遍打电话问:小晓呀,你们的婚礼怎么办?我都告诉亲戚朋友说你们秋天举行婚礼了。   肖晓听得出妈妈的弦外之音,她想在顾海洋去英国前把婚礼办了,可,她不想,其一是顾海洋太忙,其二是仓促间也订不到酒店,缺少细腻准备的婚礼,缺憾必是少不了的,这一生这有一次的仪式,她不想留有缺憾在其中。所以,当妈妈拿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做逼时,她便搪塞道:你把具体情况跟他们说明一下不就得了么,是他们改个日子来喝酒重要还是我的幸福感重要?   时间紧迫,妈妈便扔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借口,也放弃了旁敲侧击,直奔主题说:小晓,我知道海洋不是薄情人,可,你看看报纸和电视,有多少一出国就把国内的恋人忘了或甩了的?   想甩的举行了婚礼一样甩,如果注定了要被甩,还不如不结婚呢,至少还不落一难听的二婚名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嬉皮笑脸,我和你说不着,去和海洋说去。   情急之下,肖晓喊了一声妈,妈妈已经扣了电话,她抄着电话,想打回去,才按了一半电话号码,忽觉办公室特静,抬眼去看,果见几个老师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遂笑了一下,放下了电话。   跑到楼下用手机给顾海洋打电话,占线,打他手机,也没人接,便坐在楼下望着门口往来的车辆发呆,其实,她的心乱不比母亲的少,不想给人看出来就是了。   过了一会,顾海洋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肖晓问干嘛呢,座机占线手机不接,顾海洋吭哧了两声,还没说什么,肖晓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问:是不是我妈向你逼婚了?咳,我的脸算是让她给我丢尽了。   顾海洋就哈哈笑了,说:哪轮得着阿姨跟我逼婚,倒是我打过电话去跟她逼婚了。   肖晓松了口气,亦不想问真假,便说:我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忽然有点心慌。   顾海洋安慰了她两句,说我去接你下班。 《秘密》第八章2   肖晓还有一节课没上完,顾海洋就早早等在少年宫外了,像个悠闲少年似的在台阶上跳上跳下的,肖晓故意一次次走过窗子跟他抛媚眼,他一串一串地往里扔飞吻,下午,肖晓妈妈确实给他打了电话,言语婉转地说到了婚礼,顾海洋怎会不懂她的担忧呢,便主动说自己想提前举行婚礼,妈妈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怕是小晓不能答应,那一刻,她特感谢顾海洋反应及时,保住了她脆弱的自尊。   那节课真是漫长啊,她的心早已不在教室里了,课也讲得颠三倒四不着要领,好容易熬到下班,拎起包就鸟样飞了出去。   两人拉着手在街上晃荡,顾海洋馋着脸说:阿姨已经答应让我提前娶你回家了。   肖晓瞄了他一眼:还答应呢,是正中她下怀吧,她巴不得你今天就把我娶回去,把我搞得活脱脱就像一嫁不出的老姑娘,要嫁也要等你回来再说,出嫁是女人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我不想潦草行事。   说完这句话,便埋了头,这何曾是她的真心话?她知时间匆促,不想让顾海洋做难而已。   不让我娶回来,我在外面会整天提心吊胆的。   ……   争论了半天,肖晓就是不肯提前举行婚礼,最后达成妥协是顾海洋走前,把结婚证领了,婚礼等回来再说。   妈妈打电话叫两人回去吃饭,在饭桌上,肖晓用家常口气说,这几天打算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拿过一只纸皮核桃,捏了半天,核桃还完好如初,遂丧气道:妈,你又上当了,还纸皮核桃呢,我看铁皮核桃还差不多。把核桃转手递给顾海洋时看也不看妈妈:提前举行婚礼这事,就别提了,首先我否决,除非他愿意举行只有新郎没新娘子的婚礼。   妈妈瞪了她一眼,爸爸打了个圆场:你们的事,你们两人商量着办就行了,我们最多是提个参考性建议。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顾海洋在电话里跟母亲说,婚礼的事她没再多说什么,倒是很担心儿子去英国会不会被人欺负什么的,顾海洋安慰了半天,不见效果,听出电话那端的母亲隐隐的有了哭腔,便飞快转移话题说:你别担心我,我倒是担心肖晓,我去英国,她要留在这边照看新房子,不知她会不会害怕,她做的那饭又是养眼不养身体……   母亲止住了哭泣:那……要不要娘去陪她,这边也收完秋了。   顾海洋连说好啊好啊,你把老家的东西处理一下,来了,就别回去了。   母亲都应下了。   次日,顾海洋和肖晓从民政局出来,肖晓见他嘴巴都快咧到脑后去了,就笑他:领了个证,至于把你美成这样吗?   顾海洋嬉皮笑脸说:那当然,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合法夫妻了,就像公司开业,手续合法,硬件齐备,就差个开业仪式了。   肖晓说:去……你要再把结婚比如成开公司,那我撤资了啊。 《秘密》第八章3   洛美给顾海洋打电话,几次,他都是边接电话边应着身边的事,便知是给他饯不成行了,问了他行期,本打算去机场为他送行,一想又作罢了,有他未婚妻在,即使去了,想必自己也是多余之人。   那样的尴尬,经历过一次,便不想有第二次了,记得张柯说太太从不去机场接他的,有一次,知他回,因着心情好便去了机场,班机快到时,她还跑到洗手间补了一下妆,期间,见一中年女子亦在补妆,不得要领地把一张原本清秀的脸涂得一塌糊涂,洛美便在镜子里望着她笑,她亦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或许,就女人天性爱攀比善嫉妒的天性,对比自己漂亮得体的同性更容易滋生敌意吧,她扫了一眼洛美便转身离去了,眼角里,隐着不想掩饰的蔑视,洛美觉得无趣,其实,就那天的心情,只要她态度稍稍温和一些,她马上就会好为人师地帮这个女人化个完美的妆。   洛美兀自解嘲般地笑着,补点粉底和唇彩,回到机场出口处,下意识里,又扫了那女人一样,想说不准她接的人搭乘的班机与张柯的班次相同呢,若是,她倒想见识一下,究竟一个怎样粗糙的男人能容忍太太把妆化得这般狰狞。   其结果让洛美大跌眼镜,原是因着心情好,想给张柯一惊喜,便也未曾会知他,听广播里说他乘的班机到了时,洛美就闪到了柱子后,在隆隆的行李箱拖动声中,习惯了没人接机的张柯一味低着头往前走,洛美正酝酿跳出来的表情,就听张柯呀了一声,就哈哈地笑了两声说:破天荒了。   眼前的一幕,差点惊掉洛美的眼球,她竟是张柯的妻子,她竟与自己一样,在这一天,要送惊喜给张柯。   而且,她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张柯腾出一手,揽她向大厅外走,俨然小别胜新婚的甜蜜,望着他们的背影,洛美忽觉自己就如一尾欲向某心仪男子示爱的美人鱼,却被这无知无觉的男子毫无怜惜地晾在了墙上,晒做鱼干,以备用饥荒时日。   眼前即将摇晃而去的那双背影,深深地刺疼洛美的眼睛,忽然地,就有了无限的破坏欲,无限的恨意,她从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一如,因无嫁心,便从未做过任何会对张柯妻子有伤害的事。   但,她不能接受被伤害,哪怕无意。   她站在大厅中央的明亮处,拨了张柯的手机,抿着一丝揶揄的笑看张柯放下行李箱,拿出手机后飞快地扫了太太一眼,将手机按在耳上,用公事化的语气说:嗨,你好。   洛美说:你转身,向后看。   她看见张柯犹豫了一下,冲太太笑了一下,装做边接电话边四处张望的样子回了头,目光与洛美相遇时,洛美听到了类似于电线短路般的劈啪排斥声,淅沥不断,炸响于心。   他飞快地转过身去,扔给洛美一个欲说还休的背影:呵,真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明天一早,我会让秘书把传真发给你,可好?   洛美冷笑:反应够灵敏的。边说边快步冲他们的方向走去,走到他们身边时,特意地举着电话向后张望,笑吟吟地看了他们一眼,故意对着手机说:对了,我想跟你说件事,麻烦你告诉你太太,那款口红不适合她,还有,就你太太的眉应该纹一下,她把眉毛都画成两条痛苦的小虫了。   说毕,就收了线,闯进机场外的阳光里,去停车场提了车子,猛踩油门,咬着冷冷的坏笑,轰然而去。   当天夜里,张柯电话她,语气里有点敢怒而不敢言的幽怨:我今天差点被你搞出心脏病,她也差点起了疑心。   洛美在沙发上躺着,把腿架在扶手上,不时用鼻子笑一下,张柯说:洛美,你别冷笑,求求你,说话好不好?   洛美用脚挑了一下沙发后的窗帘,对面的单元楼,所有的窗子都已黑了,惟独她拥抱着寂寞不肯入眠,就猜,张柯肯定是趁太太睡着了,跑到卫生间偷偷打电话,假想里的场景让洛美很不爽,就笑着说:在卫生间吧。   张柯恩了一声。   洛美叹口气说:去睡吧,她是你妻子么,我是谁?   张柯说不说话,就叫了一声洛美,意犹未尽的腔调,洛美就扣了电话。   自那以后,洛美再也不想送任何惊喜和感动给张柯,再送他也是别人的丈夫,何苦来着呢。   认识顾海洋后,她竟连他的电话都不愿接了,在男女之事上,喜新厌旧的得陇望蜀,不是仅属于男人的专利,只是,女人做得略微内敛一些就是了。   有时,张柯约她,常常是只有张柯一个人在说话,见她没反应,张柯会叫她:洛美,你在想什么?   她愣一下,从梦游状态中走出来,事后,她想,自己在想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当女人试图在爱情上虚伪起来,比起男人的破釜沉舟,是更要令人恐惧的。   还有什么比心走了,身体留在原地更让人耻辱的事情,跟卖笑女子与买春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同?   偶尔的,她会特意开着车,在顾海洋路过的地方兜圈,刻意蓄谋的相遇,都是未果。   尽管她知,即使她遇上了顾海洋,他最多和她说几句话,最多陪她吃一餐饭,他们之间,也就是仅此而已,不会再有进展。   明知不可为而愈是要为之,是女人的爱情态度。   她管不了自己,甚至,曾有一度,她把让这个叫顾海洋的男子爱上洛美作为近期奋斗目标。   让顾海洋爱上自己,是洛美26岁时的理想,不惜为此披荆斩棘,哪怕周身伤痕累累,手中却一无所获,追逐爱情的过程,远要比掌握一个爱情的果实要刺激美好得多。   她只喜欢冒险,从不预计后果,这也是,她与张柯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因无所期,失望便也无从谈起。   这是嗜好外遇男人最看好的情人态度。   她决定去上海,因为,顾海洋会在上海浦东机场转机。 《秘密》第八章4   母亲是在顾海洋启程前一天到的,比之上次来,她瘦了也黑了,收秋忙,山里风硬。   那些大包小包就像跟随她而来的随从,被冷落在客厅的地板上,她没像从前那样急手给它们分类,告诉肖晓这是什么应该怎么吃,而是,坐在沙发上,握着儿子的手,一语不发地流眼泪,千叮咛万嘱咐,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做了儿子的护身符。   顾海洋知道说什么都不能宽慰母亲,便只是把手任由母亲握了,把她的絮叨当小时候的摇篮曲听。   晚上,肖晓父母给顾海洋饯行,一起过去吃饭。   爸爸妈妈又是一顿叮咛,顾海洋笑着听,肖晓急了:妈,海洋已经28岁了,早就从儿园毕业了。   爸爸瞪了她一眼:小晓,怎么这样和妈妈说话?   肖晓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贫。   母亲总是夹了菜放在儿子眼前的接碟里,不时絮叨说不知道国外的饭儿子能不能吃得惯。   肖晓就笑着让她放心,国外有的是中餐馆,很多人出国后没专业没特长谋生,就去开中餐馆,无论去哪个国家,最不需要为吃不上中国菜而发愁,顾海洋也应声符合,大家都心知肚明,就顾海洋的收入,到了英国,想餐餐吃中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让母亲放心,他们还是说得很轻松,把顾海洋在英国吃中餐的情景描述得极像早晨到楼下拿牛奶买油条那么简单。   饭后,一行三人往回走,母亲见肖晓也上了车,就拽拽儿子的手:让小芦回去吧,这么晚了,别让她送,怪不安全的。   母亲的声音很小,但肖晓还是听见了,脸悄悄地红了一下,从一侧捏捏顾海洋的手,顾海洋知母亲是守旧的人,肯定看不惯没举办婚礼便住在一起,若是往常,他会不让肖晓跟着过来了,免得母亲对她有看法,可,这不是往常,明天这一走,就一年,他都恨不得施展魔法把肖晓变成件可随身带走的小小物件,哪舍得让她回家,他扯了扯母亲的手,带着低低的乞求看着母亲。   这眼神,母亲自然读得懂,遂不再说话,不时看看儿子攥着的那只手,讪讪笑着,心下讪讪着,忽地有些失落感,倒也不是怕儿子有了媳妇就冷落了自己这做娘的,她只是想,儿子是天下最最磊落的男人,磊落得像上天一样圣洁高尚,没办婚礼就和媳妇睡同一张床的事,断然不该是她的儿子能做出来的举止啊,这在乡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咳,到底儿子已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凡事都要她点头才敢放手去做的毛头小子了。   回家后,母亲推说累了,要先睡了,儿子给她打过洗脚水,趁她洗脚的空档把她的床也给铺好了,若在往常,她会觉得这是儿子孝敬,可今天,怎么都变了味?怎么想,都像是儿子怕自己碍眼的味道。   她明白是多想而已,还是洗了脚,进房去睡了,故意把门关得很紧,暗示儿子,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看不见,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干涉。 《秘密》第八章5   早晨,母亲早早起来,在厨房里叮当地忙活,按照老家的习惯,这顿饭应该是饺子,顾海洋爱吃芹菜饺子,昨天来时,她把菜园里的芹菜都拔了,择了洗了,那些芹菜还没彻底长开,嫩地一碰就会断了,若是往常,芹菜才到成长期的一半就拔来吃,她会觉得是糟践东西,现在,她很感谢它们是这样的幼嫩,包饺子,正是时候。   她小心翼翼地在厨房忙活着,惟恐弄出声音弄碎了儿子的美梦,熟悉的床熟悉的环境会让人睡得沉而香的,她想让儿子拥抱着这份舒适多睡一会。   她不知道,昨夜,儿子几乎一夜没睡,整整一夜,他拥抱着肖晓说话,为她擦泪,用身体去抚慰她身体的哭泣。   凌晨,他们听到了厨房传来的声音,是木头在木头上滚动的轻微骨碌声,这声音蹑手蹑脚地在房间里流窜,肖晓起床,先洗了脸,母亲沉浸包饺子为儿子送别的忧伤中,竟没听见肖晓起床,直到肖晓过来说:阿姨,我和你一起包吧。   母亲扭了头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知她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说不用了你帮海洋收拾一下东西。   肖晓说东西都收拾好了,见母亲定定地看着着自己,猛然想起,昨夜,这是让母亲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和海洋住在一起,脸就红了,两手捏在小腹前,不知该说什么好。   忽然,母亲慈祥地笑了一下:小芦,你也该改口了。   肖晓知是什么意思,以前,虽是海洋有心要娶她有意要嫁,但必定是没定下来,现在,连结婚证都领了,又住在了一起,改口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就嘤嘤地叫了一声娘。   母亲眉开眼笑地哎了一声,搓了搓手上的面,就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肖晓:媳妇,咱乡下的风俗是改了口要长辈要送红包的,不准不要。   肖晓不想手,母亲倔强要往她口袋里塞,推搡中,见手上的面粉粘了肖晓一身,就有点更是急了:小芦,快拿着,你看,弄了一身面。说着,就拿手去帮肖晓拍打,听见声音,顾海洋也过来了,见状,就接过红包塞进肖晓睡衣口袋,笑着说:娘,你别拍打了,越拍越多。   母亲见肖晓手了,咧着嘴,就笑了,说:越拍越多怕什么,面粉又不是脏东西。   吃罢饭,肖晓送顾海洋去机场,母亲说有小芦去送就行了,她看家,顾海洋知道,母亲是怕去了机场会忍不住哭,眼泪是不吉利的。   她也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很难过,所以,顾海洋走时,她只送到门口,就退回来了,把门掩得闪着一条缝隙,门内的她,倾听着儿子的脚步由近而远,眼泪怎么也擦不净,像两条雨后的小溪在脸上跑。   她站在窗帘后,看着儿子站在小区边缘等车,不时回头张望一下窗口,上车后,依旧一次次回头张望窗子,她死死地攥着窗帘,忍住了要冲他摆手以及的欲望,眼睛追着车子,一直追到了目光不能到达的地方。   她很难过,但,她知儿子疼母亲以,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而难过,也不想以恋恋不舍而忧愁了儿子远在他乡的回忆。 《秘密》第八章6(1)   飞机降落时,上海的天空飞着毛毛细雨,因着离别,顾海洋心里大雨滂沱。   去伦敦的班机是第二天的,在浦东机场附近找了家酒店,刚拿到房卡,手机就响了,是洛美的,才想起她说过要给他饯行,他竟忙得连个道别电话都没打给她,心里有点歉疚,正迟疑着接了电话该怎么解释一下,洛美却收线了,他便把手机塞进兜里,跟着服务生上楼,安顿好了,给肖晓打了个平安电话,躺在床上,觉得无聊,就和肖晓发短信玩。   我躺在床上想你呢。   一会,肖晓的短信就回了:好好想我,不准看上海女孩。   他回:当然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看。   肖晓:你乖乖的,我才爱你。   看这这则短信,他就笑,很喜欢肖晓用小母亲的口气和他说话,温暖的塌实感。   他想了想,除了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找不到其他话来回她,正要敲,见又来了一则短信,是洛美的,她说:我在上海,和我一起喝咖啡吧,别告诉我你不在上海,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是专为送你而来。   顾海洋愣了一下,想起洛美曾问过他的行程,从心底里说,他不想去,倒不是反感洛美,而恰恰是他不反感她,而且作为男人的天性,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喜欢,一个有口皆碑的好男人的一生,不仅是为事业奋斗的一生,还是理智不停地与天性作战的一生。   若洛美说是来上海出差或是做其他事,他倒可以轻松地找个借口推掉,偏偏的,聪明的洛美一开口就堵死了他退却的出口,告诉他:我是专程为你而来,难道你不见我么?   男人通常是不怕被女人暗恋的,而是害怕被自己无意所取的女子直面进攻,遇到前者,可以装傻迂回撤退,而后者,根本就不给你装傻的机会。   纠缠在见或不见这个问题上,让顾海洋觉得很累,他不想伤害洛美又不想对不起肖晓,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对不起。   他用玩笑的口吻给肖晓发了个短信:如果有人请我去喝咖啡,我去还是不去?   很快,肖晓就回了:男的女的?   他按:女的?   肖晓:以前就认识吗?   顾海洋:是我大学同学,知道我来上海了,给我打了电话。   肖晓:是不是她很早以前就暗恋你呀?   什么呀,她有老公了。顾海洋觉得手机有点粘手,他不是能把谎言演绎得心安理得的人,湿漉漉的汗把掌心淹了。   肖晓:那,你就去吧,不过,你要告诉她,你有个漂亮的未婚妻。   顾海洋:哈哈,那当然,她早就知道了,你放心。   肖晓:好了,你快去吧,记得别让人家女孩子买单啊,爱你就相信你,刚才我是逗你玩呢。   上海和青岛有些相似,街边都与遮天弊日的法国梧桐,道路看上有些古老,甚至连空气的湿度都与些类似,他叫了一辆车,跟司机说了去衡山路就把胳膊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打着口哨看外面的街景,心下很是松弛。   司机转过头,说了两条路,问他想从哪条路走,顾海洋就懵了一下,说,你看怎么方便就怎么走吧。司机面用眼梢扫了他一眼,继续沉默地开他的车,顾海洋顺口问还有多远。   司机头也不会地说,再有一刻钟就到了。   顾海洋忽然有些心慌,感觉自己有点卑鄙,他那么轻易地利用了肖晓的信任,竟然这样轻松地在异地去赴一个对自己情有所钟的女子的约会,其实,如果不给肖晓发短信,他是没勇气来的,但,他发了,肖晓说你去吧,他就好象为怯怯的心理找到了一根坚实的拐杖,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我没有欺骗肖晓,因为我已经告诉她了,征得了她的同意。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有点无耻。   可,已来不及折回去了,他答应了洛美,甚至车子已在洛美说的酒吧门口停下,隔着玻璃,他看见了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洛美,她不时踢着脚下的一片落叶,不时张望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显然,她看见了他,丢弃了那片用来打发寂寞的落叶,冲着他的方向,抿着丰满的唇笑。   顾海洋付了车费,忽然有种愿望,希望出租车司机不等他下车,打转方向就将他拉跑。   这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下了车,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冲洛美远远地伸出手说:嗨,你好。   洛美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没有迎接他伸过来的手,她仰着头,看他:别搞得像商务洽谈似的,我是以你的红颜知己的身份来为你送行的。   说着,就张来双臂:拥抱一个。不等顾海洋有什么反应,她的拥抱就到达了,他只好,伸出手,给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突然的,洛美把脸埋在他胸前,低低说:我很贱,是不是?   她没有看他,声音里有着凄婉的悲怆,顾海洋说怎么这样想呢?   洛美松开了他,跳了一下,仰起头,满脸璀璨的笑,仿佛刚才那个感伤的女子,与她,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拉着他坐下:我早就订好位子了。又冲吧台招了招手:你要酒还是咖啡。   咖啡。顾海洋想也不想,身在异地,又面对一个喜欢自己许久的女子,酒这东西,最终会变成巫婆的蛊药,是万万碰不得的。遂对洛美道:你也不要喝酒。   来的一路上,种种猜测让他慌乱,见了洛美,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他反倒淡定了,他经常叫肖晓小妖精,与洛美相比,肖晓更像是顽皮的天使,洛美才货真价实的妖精。 《秘密》第八章6(2)   洛美不理会顾海洋的言语,冲急保打了个响指,熟门熟路地翻开酒水单:喏,给他爱尔兰烧碳咖啡,我要一杯朗姆酒。   酒保用不易觉察的眼神,飞快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低声问:要不要加冰。   洛美晃了一下头,看着酒保走远,才哈哈一笑说:他一定把我们当成一对怨偶了,要分手的怨偶,被辜负的那一个,大多会要烈酒,如果酒吧有酒精卖,他们也会要酒精,反正是怎么糟践自己怎么来。说着,拿眼梢很挑衅地看着顾海洋:不过,今天他看走眼了。   他没接洛美的话,抱着胳膊仰在椅子靠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笑,现在,文化公司的事洛美自然会不肯与他聊,聊什么呢?她感兴趣的是自己的未来还是现在?前者和后者都不是他想聊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要穿越一片沼泽继续前行的人,只是想怎么不陷进去又不招惹这片沼泽,安然而过。   影绰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一切都有了暧昧的痕迹,见他不语,洛美便抿着唇笑,她涂了唇彩的唇,在一掠而过的一道光线里,闪出一片水盈盈的诱惑,宛如成熟欲滴的艳丽樱桃:在想什么?你的样子让我想到了一个人,知道是谁吗?   顾海洋摇了摇头,抿了一口咖啡。   让我想起了被捉进盘丝洞去的唐僧,变成美女的妖精围着他来转去却无半点凶相,他很困惑,其实,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不下一万遍:这妖精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顾海洋哑然一笑:我可没唐僧风格高,他是被妖精捉去的,我可是自投罗网。   话一说完,顾海洋就有点悔了,觉得这话说得不合适,好象存在了无限可能般的,眼神一下就狼狈起来,皆没逃过洛美的眼睛,她没说什么,点了一支香烟,竖在手里,看它慢慢燃尽,等朗姆酒上来了,倒了一点在玻璃烟灰缸里,把烟头凑上去,哧的一声,那一滴朗姆酒在烟灰缸里跳起了一串幽蓝色的火苗,转瞬有湮灭了。洛美笑了一下说:像欲望一样,任何一种欲望,总要燃烧一下才肯死心塌地地湮灭。   洛美端起酒杯,压在唇上,慢慢啜饮那杯酒,目光从杯子的上沿漂过来,像妖气冲天却美艳无比的烟,在顾海洋脸上缭绕不去。顾海洋的心,只想逃,像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抱着一块巨大的金砖穿越纷纷扰扰的街,穿越了接踵而至地向自己刺来的目光,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对肖晓的感情就是他的金砖,恍然间,他不知怎样才能躲过那些目光的窥视,不知怎样才能绕过那些欲望的手。   他一直笑着,笑得很艰难,连傻子都能看出来。   他面对的美女终于放下了酒杯,双手合扣着抵在桌上,支撑着她优美圆润的下巴,微微上翘的上唇,沾染了些许酒水,晶莹而饱满,性感凸现,他相信只要他轻轻动一下舌尖,那张优美的唇就会像阳光下的太阳花为他粲然绽放,可是,他不能。   她就这样,在暧昧的光线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亮紫色的小衫开口很大,将她原本就是白皙的皮肤,衬托出了另一种诱人的滑润,让他想起了一个词:肤如凝脂。他知道,只要视线向下一滑,他的目光就会碰触到她乳房的上半部分,它们正像两只正觅食完毕的鸽子,在紫色的小衫里蓄谋着一种不安分的期待。   他脖子僵硬,喉咙发干,艰难地挪开了目光,看那盏悬在不远处的吊灯,它像一双平和的眼睛,一点点压熄着他内心的躁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唐僧,也低估了妖精的道行,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了所谓的绅士风度,拒绝去看她,也不说话,甚至,很不礼貌地一次次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一边埋头敲短信一边说,不好意思,我回个信息。   洛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看着他笑,抿着的嘴角,从揶揄逐渐转化为悲凉。   他的手机上根本没有短信,他只是愿意找一件事做,把持住那颗心,不被洛美吸引了去。   他频繁给肖晓发短信,倾诉着莫须有的思念,他很唾弃自己,除此之外,他没办法,肖晓的短信总也回得及时,问他见过同学了没有,是不是在回酒店的路上,有没有喝酒什么的。   他的回答充满了诗情画意。   肖晓永远不会知道,这些诗情画意,是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正在施展着致命诱惑的妖精。   洛美好象是累了,她放下了胳膊,开始把桌上的东西,一一塞回手包,说:顾海洋,你不要发短信了,我只是恨遇你太晚,你让我很生气,因为,从没任何男人能像你这样惨烈地打击我的自信。   顾海洋相信,洛美说的是真的。   上海的街,很干净,即使深秋,街上落叶皆无,还有不多的叶子,在树上寂寥着,将天空装饰成一块镂空的印花布,间或有一粒星星钻进来,若是镶了钻。   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衡山路么?洛美走在马路牙子上,她喜欢走马路牙子,能锻炼人对身体平衡的掌控能力,可,这个夜晚,她的心,瘫倒在一侧,她自己已无力扶起,她只是,在心里,哀哀地哭泣,哀哀地看着不属于自己,却被自己贪婪过的美好,一点点滑行而去。   像流星,滑过了她感情天空的边缘。   知道,因为这条街居住过一位传奇的女子。   张爱玲,直到现在仍被很多人迷恋的女子,那么多人阅读着她的传奇打发寂寞,又有几个人知道35岁之后的她,竟然会潦倒到买不起一双皮鞋?许多人都觉得她所遇非人,所有的人都认为是爱情将她抛弃了,可谁又读得透她寂寞背后的快乐,人只要能甘于寂寞,她的心里,一定有着一个不能与人分享的乐园,一个俗人不能进入的乐园,那些后人对她的悲悯,不过是乞丐对偶然在街边以捡树叶为乐的富翁的可笑施舍,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可怜,我只拥有虚假的感情游戏,却从未被爱也不曾爱过,所以,顾海洋,你这个感情富翁可不可以施舍给我这个感情赤贫者一个拥抱? 《秘密》第八章6(3)   顾海洋站住了,看着在马路牙子上摇摇欲坠的洛美,从未有过的凄清感袭上心来,他慢慢地张开了双臂。   洛美拱进他怀里,在他腰上狠狠抱了一下,飞快就跳开了:好了,抱久了我会不舍得放手,谢谢。对你,我只要这么多。   顾海洋心头泛上一阵躁热,他很感动,但只能是感动而已,这个女子,千里迢迢奔到上海,只为,在异乡的街头,讨他一个短暂而肆无忌惮的拥抱。   接下来,他应该说什么呢?   或许,此刻的缄默,对她,是无语的伤害吧?   他看着洛美,她看着他,向着马路,慢慢伸出了胳膊,像一条紫色的鱼,慢慢游弋进夜色,一辆出租车在脚边停下,她拉开了车门:我想看你,离开我的视线,藏进我看也看不见的夜。   顾海洋说: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知道吗?是在对我施展诱惑,我知道你不想那么做。洛美笑着,把顾海洋推进车去,一扬手,车门就关上了。   出租车司机不会照顾她的眷恋,尾灯眨着诱惑的眼,驶进上海的夜,她的脸颊,缓缓地,滑下了两行清冷的泪。   这是一次完美的上海之行,很久之后,她想,假如那夜,不是这样,假如,顾海洋拥抱了她吻了她甚至那夜不曾与她分开,那么,她会怎样呢?   她会很是悲哀,因为那个被膜拜的爱情上帝,终于蜕变成立凡夫俗子。 《秘密》第八章7(1)   顾海洋从伦敦打回平安电话时,肖晓正对着碗里堆成了尖尖小山的饭菜愁眉不展,母亲说:小芦,你吃呀。   母亲烧的饭菜虽不是很美味,但一如她的做人,朴实而厚道,她说:小芦,你太瘦了,腰身比乡下的小丫头都瘦,风会把你刮跑的。   她总是很热切地把饭菜夹到肖晓碗里,然后,专注地看她吃:你要多吃,你要是饿瘦了,海洋会说我欺负你呢。母亲说的是心里话,从决定到青岛来陪肖晓那天,她就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把儿媳妇喂胖了,胖就是健康,只有她健康了她才有可能早早抱到胖孙子。   母亲望着空空的家,一丝一缕的惆怅像波涛荡漾下的水藻纠结在一起,这么大的房子,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显得冷清,哪里是家的样子呢,她想找些事做,可家里干净得都捡不到一片落叶,有什么可以收拾呢,她闲得心里发慌,就去后面的山上,那片荒芜的山让人可惜,若是种上果树,春来花开,秋来果子飘香,整整一座山呢,该是多么丰硕的收成,可城里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养眼,就是浪费了。   晚上,她把这些话讲给肖晓听,肖晓就笑,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山头公园绿化什么的。   肖晓的普通话,常常让她听得一知半解,她怕儿媳妇烦,就是听不懂也不问,就傻呵呵地笑着,有时,肖晓上班去了,亲家也会过来陪她聊天,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她们之间的聊天,基本上不能彼此交流看法,她讲乡下故事时,亲家笑着听,因为不懂插不上话,亲家讲城市生活时,她也插不上话。   她们之间,不像聊天,倒象是两个来自不同地域的人相互给彼此上风土人情课。   更多一部分时间,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把杯里的茶水,倒了又续续了又倒,沉默不需要茶。   久了,妈妈便来得少了。   好在,母亲还有一个最大的乐趣就是买菜做饭,从早晨睁开眼,她就开始琢磨一天的菜谱,准备工作从午饭后开始,早早的去菜市场买菜,她喜欢那些衣着邋遢的卖菜人,喜欢和他们说话,只有和他们说话时,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了,就像做了上山劳碌了一天终于躺到了暖炕头的熨帖。   她欢快地挑菜,欢快地和他们侃价,一也月下来,菜场的小贩几乎都熟悉了这个慈眉善目却又精于算计的老太太,看见她,都远远地打着招呼,告诉她今天有什么新鲜菜,这样热闹的欢快,很有些乡下老家的味道。   可,没多久,母亲就发现他们已经不再是淳朴的乡下人了,他们绝对不会因为熟悉而不在菜品的好坏上糊弄她,每每她择菜择出被包在里面的又瘦又黄的菜叶,她就会摇摇头,叹息一声,开始怀念乡下那些郁郁葱葱的肥腴青菜。   如果这些失望,算不上什么,那么,关于肖晓的饭量却成了头等让母亲心焦的大事,她早晨一包牛奶,一枚煎蛋,晚饭几乎是青菜当家,吃少少几口米饭,绝不肯多吃一口,母亲曾在肖晓晒衣服时偷偷比画过她的小腰,天哪,她一手比画下去,几乎就没了什么余头,这样单薄的身板,怎么能生出胖胖的孙子呢?   肖晓的饭量肖晓的瘦,就成了母亲的心病,她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以瘦为漂亮,可,究竟是瘦重要呢还是健康重要,她认为肖晓的瘦是种病态的,为了将来孙子的健康,她必须拿出当年在乡下侍弄那亩别人抛弃的薄地的精神,在儿子不在家的这一年里,把她养得胖胖的壮壮的,等儿子回来,把婚事一办……想到这里,笑意就挂满了脸,像秋后的老菊。   她决定从早晨开始,抢在肖晓起床前把蛋煎好,两枚金黄的煎蛋连在一起,宛如她幻想中孙子的胖胖的笑脸,当她看着肖晓对着两枚煎蛋有些为难时,她就笑着说:小芦,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干还要吃两个煎蛋呢,你年轻力盛,一个煎蛋可怎么支撑到中午?   肖晓不好说什么,扒拉了许久,那枚多出来的煎蛋还是喂进了肚子里,母亲心满意足,晚上继续努力,每一道青菜里都放进了肉,还时不时地炖了汤,盛上满满的一碗放在肖晓面前:小芦,你要多吃,如果海洋回来看见你瘦了会怪罪我的。说着,就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她:把你的体格养壮了我才有胖孙子抱呢。   见肖晓的脸噌地红了,母亲就把一块鸡翅放进她的汤碗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要多少碗饭才能填满呢。   肖晓便只好吃。   那段时间,看着肖晓吃饭成了母亲最大的快乐,就像看着地里的禾苗在她的侍弄下茁壮成长。   当顾海洋打回电话,肖晓便诉苦不叠,说:娘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把我喂成一头肥肥的猪。   谁知顾海洋听了很是兴奋,大笑着说:喂成小胖猪好啊,最好是胖得其他男人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我就彻底放心了。   肖晓便恨恨说啊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娘俩阴谋得逞的。   一晃,顾海洋便已走了四个月,母亲原是盼着儿子能回来过春节,可英国人自然不会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放假,肖晓妈妈本想请肖晓带着母亲一起过来过春节,谁知母亲死活不肯,说是按照老家的传统结婚的女子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否则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更不要说自己是个外人了,更是不能去的。 《秘密》第八章7(2)   怕母亲一个人过春节会觉得孤独凄清,年夜肖晓在新房子里陪母亲,从知道顾海洋不能回来过年那天起,母亲的脸,就是阴的,像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随时都能拧得下泪来,年关夜里,接顾海洋的拜年电话,母亲声音是欢快的,可扣了电话的刹那,肖晓还是看见她用袖子抹了好一会眼,和电视里的欢乐气氛很是不协调,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惆怅,这么多年,第一次不在父母身边过春节,就此以后的春节,怕是能陪父母过的机会不是很多了。   婆媳两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市政府三令五申不允许在市区内放鞭炮,但,每个年夜都不曾消停过。   大约,这就像情绪的压抑,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总郁着,会让人不快乐。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驱逐了多少人心中的积郁呢?   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已到了尾声,电视机前的两个人心思都不在家,母亲抬眼看了一下表,自语般说:这年过得,海洋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肖晓知她心酸着远在伦敦的顾海洋是一个人过年,而且把顾海洋的这个春节想象得很凄凉,遂解释说:肯定有饺子吃,在英国中餐馆是很多的,每到春节伦敦的华人都会聚在一起,比在家过年还热闹呢。   再热闹也没家里的热闹暖心。母亲恹恹说:小芦,12点都过了,你要不要回家陪陪你父母?   肖晓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算了吧,出租车司机也在家团圆呢,车不好打,我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母亲说好,随手掏了个红包塞给肖晓,笑着说:拿着,这是娘给你的压岁钱。   肖晓知是推辞不掉,便收下了,母亲起身说早些睡吧,天亮了你就回娘家一趟,代我向亲家拜年。   肖晓睡不着,就悄悄给顾海洋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人接,那边正是白天,听声音顾海洋忙得不得了,就悄悄说:你说一声我爱你就收线。   顾海洋说了我爱你,好象有人叫他做什么,就匆匆说了新年好,便扣了,肖晓发了一会呆,亦是睡不着,索性起床,边琢磨早晨穿什么边钻进衣橱里,目光落在那套翠绿色棉旗袍上,眉眼笑了一下,拖出来,往身上套,是去年春节是订做的,拎到这边时,顾海洋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央着她穿上给他看,她还记得,当她把旗袍套上时,顾海洋的眼都直了,喃喃着嘴巴望她,见她瞅着自己笑,就举着手指,像某女明星在做瘦身广告样,在空气中笔画了一道蜿蜒而下的曼妙曲线。   她褪了几件衣服,钻进旗袍里,扣扣子时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衣服在背后折着了,往一一拽,扣子倒是扣上了,可哪里有甚美感呀,活脱脱就是母亲从乡下过来时拎的那件大帆布包,整个一塞多了东西,脚踹手拉才把拉链折腾着拉上的样子。   肖晓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嘴巴越张越大,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天啊,就坐在床头发呆,想起了那些饭,如今它们已变成了脂肪与她的身体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怪不得最近自己跟学生示范下腰动作时,她们都会掩着嘴角的乐呢。   所有人都看见了脂肪在她身上幸福地疯长。   她夸张地呼吸了几下,觉得旗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是要暴裂开来。   她感伤地脱下它,放回衣橱,随便找了件休闲装扔在床头,她一寸寸地抚摩着腰肢,感伤中,一阵倦意涌上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响起了几声稀落的鞭炮声,大约是邻居的孩子们睡醒了,燃了几个昨夜落下的鞭炮,肖晓张开看,看了一下窗子,窗帘上浅色的亚麻花纹,在阳光的穿透下很有立体感的剔透着,她伸了个懒腰,想起该回妈妈家看一下了,昨夜,还不知二老有多失落呢。   起身去卫生间洗刷,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早饭香,估计是煎蛋还有八宝稀饭,母亲说过,八宝稀饭最养人。   听见这边有声音,母亲探了一下头,说:小芦,洗完了来吃饭,早点回去看看亲家。   肖晓怏怏去洗脸,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在母亲里,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是贵客,不可怠慢的。   肖晓洗好了脸,坐在餐桌边,望着一桌的饭菜,心里叫苦不叠,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身材,心理马上就对早饭产生了敌意,如同它们是自己现时最大的却不能公开表示敌意的敌人,她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稀饭,红枣,桂圆像母亲的爱心炸弹被埋在碗底下。   母亲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勺子,小心问:不好吃?   肖晓摇了一下头:好吃,今天早晨没胃口。   母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肖晓说没呢,吃了几勺稀饭便好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卧室,简单化了一下妆便背着包跑出来说:差点忘了,我得赶快回家看看,中午还有同学聚会呢。   母亲追在身后说:还没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说着,就往楼下跑,怕停留时间长了,母亲又不知要搬出多少典故动员她吃东西。   母亲怏怏地收拾起饭桌。   一路,急急往回笨,想着昨夜的旗袍,肖晓简直是悲愤交加,走在路上,愈发觉得自己就如饱食终日的非洲大象,因为发胖而笨重得可以。 《秘密》第九章1(1)   现在肖晓下班后很怕回家,一想到母亲会在饭桌上千方百计怂恿自己吃点东西,将把自己喂胖当成了近期的辉煌目标,她的心就悸悸的。   吃饭本就是满足生命个体的存活,既然它是生命的必须程序之一,她原本也是愿意把吃饭当作人生最为目的纯净的快乐之一的。   可,母亲的的理想逼迫得她,不得不在吃饭时调动所有的智慧,用来完美而不动声色地拒绝母亲不断添加的饭菜。   这感觉,真累。   而且,母亲也委屈,天性淳朴,不善掩藏,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吃那么一点菜,而且吃得那么勉强,好象那饭菜是毒药。   每次回家,妈妈看着肖晓,就会摸摸她的胳膊,说:到底还是你婆婆烧的饭菜养人。   肖晓气咻咻白了妈妈一眼,知道反驳不得,天下所有妈妈都喜欢孩子看上去胖胖壮壮的,在他们眼里,胖就意味着孩子心情好身体健康,健康就是他们对儿女的审美标准。   为了方便和顾海洋联络,肖晓申请了一MSN,这样可以方节省昂贵的国际长途电话费,大多时间,顾海洋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肖晓边百无聊赖地在本地论坛溜达,一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贴子,是位女网友邀人合租房子。   她心里忽闪了一下。   便给女网友递了个站内纸条,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说了合租意向,对方很爽快,便约她见面聊一下。   一想即将不必在饭桌上和母亲斗智都勇,肖晓就开心得不成,也没跟顾海洋说,第二天便去了。   第二天中午,去赴约的路上,肖晓发短信问对方穿什么衣服,坐几号桌,那边很快就回了,就一句话:别问几号桌,酒吧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我。   这句自负的短信就让肖晓乐了,她是女人,但,她同样喜欢漂亮的同性,她很偏执地认为,相由心生,但凡漂亮的女子,大约应该有一颗不算太丑陋的心,人心大抵都是相似的,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与绝对的坏人,大不了,有些人为自己着想得多一些便成了他人眼里的自私,有些人相对愿意自己多承受一些委屈,便成了他人眼中的善良,既是晓得人性如此,抛却嫉妒之外,为什么要拒绝漂亮呢?至少还能养眼愉悦心情不是?   早春的太阳把肖晓普照的心里一派暖洋洋,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心情,想必不会见着一个大煞风景的人。   酒吧里光线有些阴,中午不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整个吧堂显得有些冷清,三三两两的服务生懒洋洋地打情骂俏,连费心都不必,唯一的客人肯定是她了。   肖晓径直走过去,笑了一下:最美的美女。   女子扫了她一眼,马上撇撇嘴角说:靠,居然比我漂亮。   肖晓扑哧就笑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摔真得有些骄傲的女子,自己拉了椅子坐下说:哪里,还是你漂亮。   说真的,这个自称美女的女子不是特别的漂亮,却很有味道,她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慵懒而性感地充满了对人世间的藐视,鼻子有点调皮地微微上翘着,嘴唇想像过去的元宝,轮廓清晰得像雕刻过了似的,又不失丰盈,配上尖尖的下巴,有些狐狸的媚气,穿件黑得很纯正的棉外套,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娇蓝的小衫,一冷一娇的色彩对比感相得益彰。   肖晓给叫了咖啡,说:我叫肖晓,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你呢?   她翻了翻眼皮:呵,还为人师表呢,我可不敢和你比,我就是一海运公司的业务员,说白了,就是靠电话忽悠加甜言蜜语让客户相信我会以最低的价格给他们最好的服务,在这一分价钱一分货色年代,我就是一睁着眼说瞎话的体面小骗子。她嘻嘻笑了一下:不过,我的行骗业绩很好,据说这得益于我比其他业务员漂亮加上我的声音很性感,嘿,相信吗?外貌永远是人最好的名片。   她见肖晓认真地盯着自己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我很健谈是不是?嘿,职业病了,没办法,对了,还没告诉你呢,我叫眉西,还有,我找人合租房子不是为了减轻负担,而是一个人住会害怕,我胆小,你呢?外地的?   我也是怕,我是本地的。   那你还出来租什么房子?怕什么?不会家里有色狼吧?   想到哪里去了,我担心被婆婆喂成相扑。很莫名的感觉,和眉西,竟没有一点生疏感,像多年前的旧同学,在相识丢失多年之后又在不经意间遇上,熟稔得让人一点都不想隐藏自己。   切!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结婚后和婆婆住在一起,亏你也能忍。   肖晓道:我婆婆人待我太好了,总想把我喂成一个幸福的胖子,没辙,我才打算搬出来住的。   你先生同意吗?   他去英国了,再过大半年才能回来。   喔。眉西装模做样地笑了一下,诡秘地眨了眨眼: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亏他也敢放单。   和眉西合租房子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二居室的房子一人一间,客厅共用,离少年宫也不算太远,眉西要了很少一点房租,说是象征性的,免得让她觉得白住欠她情,这种感觉会让人不舒服,她不缺这几个钱,肖晓肯和她同住做伴就很是感激了。   晚上,肖晓给顾海洋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搬出去住的事,顾海洋沉默了半天才问:必须这样吗? 《秘密》第九章1(2)   肖晓就说了那件旗袍的事,说我可不想变成相扑,我要解释,又怕娘多想,还是等你回来我再过来住吧,有你做挡箭牌,就是绝食娘也不会干涉太多,本来我想搬回家住,又怕我妈多想,以为我在这边和婆婆合不来什么的,干脆,还是出去单住吧。   顾海洋说:好吧,你自己当心些。   肖晓知他担心什么,遂玩笑说:你放心,我和一位超级美女合租,很率真的一女孩。   顾海洋傻笑了两声,说:说不担心那是假话,不过,我现在是鞭长莫及,只好由着你折腾了。   又叮嘱了一会,肖晓便给妈妈打了电话,说快考职称了,报了一个辅导班,估计近期可能不太会在家。   考职称妈妈自然支持,问了些闲话,就扣了电话,和亲家共同的话题太少,太多的沉默便觉得有些尴尬,干脆,若不是肖晓在家,她基本不去新房子那边了。   和母亲那边,用了同样的借口,只是改成了那辅导班在妈妈家附近,上课方便一些,所以,读辅导班这阵就住回家里去了。   母亲没起疑心,还帮她收拾了些东西,末了还叮嘱她,一定要多多吃饭,或是想吃什么了就打个电话过来,她给做。   肖晓笑了笑,想,又是吃,若不是这吃,自己何苦搬出去住呢。 《秘密》第九章2   和眉西说好周末搬过去,眉西问要不要过来搭把手,肖晓怕露馅,连忙谢绝了,自己扛着行李箱在楼下叫了出租车赶过去。   眉西早就把房间收拾好了,床是现成的,家电可以用她的,带点衣服去就可以入住,房子朝向很好,两间卧室都是朝南的,肖晓选了西侧那间,墙上贴了米黄色壁纸,显得温馨而干净,窗帘是柔软的金丝绒布,她拉了一下,阳光便被严密地阻隔在外面了,阳台上有几株顶大的茉莉花,却是枝叶寥落,一副打理不周的蔫头蔫脑。   肖晓看着可惜,便说:是不是缺花肥了。   眉西抱着胳膊依在门上笑:就是用花肥把它培起来也旺盛不到哪里去,你就别费心了,我们两个肯定养不好花的。   为什么?肖晓摸了摸茉莉的叶子,轻轻的,它就落在了花盆里。   因为漂亮的女人是养不好花的。   肖晓就大笑。   把带来的衣服塞进壁橱,基本不需要怎么收拾,两人枯坐了一会,眉西忽然跳起来道:今天晚上我应该请你吃饭。   为什么?   庆贺你乔迁之喜啊。眉西一本正经,把外套拎在肩上就要往外走:还有,庆贺我再也不用因为害怕留宿臭男人了。   见肖晓没动静,她回头望着发愣的肖晓笑:别大惊小怪的,与精神相比,身体多么微不足道。 《秘密》第九章3(1)   那天晚上,肖晓知道了眉西具有传奇色彩的过去,她是本市人,但,从读大学开始,她就没回过那个家。   他们不喜欢我。眉西的手在手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了有根烟,点上,狠很抽了一口:其实我很讨厌香烟,就像他们讨厌我一样。   从我记事开始,我一直在努力讨他们喜欢,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也不喜欢我,即使我把巧克力都让给她吃,即使我总是穿她穿小的旧衣服,她还是把我当成立克星,因为我比她漂亮。眉西向肖晓摊了摊手:一生出来就这样了,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毁容吧。   肖晓知道,尽管她把感伤说得这样轻松,可,她的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因为直到现在,她才仔细地看了看眉西,她浩淼的眼睛里,汪着深深的寂寞,一种心底里有太多不快乐的人才有的寂寞眼神。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漂亮,父母竟会不喜欢我。眉西眯着眼睛,穿过烟雾看她。   肖晓点了一下头:是不是你的感觉出现了误差,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眉西掐灭了烟,哈哈地笑:我也奇怪,直到我5岁,偷听了父母的一次吵架才知道真相,因为我是爸爸妈妈的耻辱,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妈妈被人强奸了,事后,她没告诉我爸爸,直到某天,她忽然地呕吐起来,才想起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本来,她想瞒着爸爸把我做掉,可是爸爸已经知道她怀孕了,他想要个儿子,死活不肯让她去流掉,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我2岁时,因为血型原因,爸爸知道了我不是他的女儿,妈妈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就坦白了,就这样,我从受宠的漂亮公主沦落为一桩罪恶耻辱的见证。   眉西一直在笑着说话,声音很轻:记得我5岁时,我跟邻居的大孩子出去玩时走散了,我就坐在马路边的一家店铺门口哭,当我意识到哭不解决任何问题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啊走啊,竟然走回了家,我站在楼下,那种幸福感就甭提了,我想象着父母见到我时一定会一把抢上来抱起我,可并不是这样,来给我开门的是姐姐,我的父母正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他们并没有寻找我,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我在他们冷漠的目光去洗了脸,吃了已经冷透的饭,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我是这个家里最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甚至,他们巴不得我走失……   肖晓握着她的手:别说了,你不是也健康地长大了么。   眉西笑笑:是啊,我健康地长大了,不过,我现在时常有个很古怪的念头,我想我的生父,就是那个强奸我妈妈的罪犯,一定是个心思素质特棒的人,并且,他把这个优秀的基因遗传给我了,恩,我得感谢他以犯罪的方式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上来。   往家走的路上,肖晓拉着眉西的手,很凉很凉的手,心下,有些隐隐的疼,为她风刀霜剑的成长历程。   肖晓洗澡时,听见电话响了,眉西接了,嘻嘻哈哈说:我找到合租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从我的夜里退役了。   好象那边还在纠缠不放,眉西声音渐渐不耐起来:说你退役了就是你退役了,对,永远退役,什么东西!说完,电话啪地就摔上了。   见肖晓擦着头发出来,便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我靠,整个一出水芙蓉。   说着,就跳起来,三下两下把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扔在一边:我洗澡去了,有电话不要接。   眉西穿着丁字裤和胸罩进了卫生间,摇摇摆摆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嘿,忘记和你说了,天越来越暖和了,我不仅喜欢裸睡还喜欢夏天拉上窗帘在家裸体,你不介意吧?还有,别怕,我没同志倾向,对于我来说男人永远比女人更具有吸引力。   肖晓张了张嘴巴,没说出什么,眉西便把卫生间的门关了,里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她兀自笑了一下,想这个眉西,很有些可爱又可怖的魔女气息。   是夜,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把肖晓的梦给弄散了,起身,侧耳听了一会,眉西那边睡得静悄悄的,便起身,敲了敲门问:眉西,有人敲门。   眉西翻了个身,嘟哝着讨厌,尔后恨恨说:睡吧,甭理他。   肖晓转身后又折回来:是不是你男朋友?闹矛盾了?   切,什么男朋友,他不过是打着爱我的旗号猎艳的有妇之夫,他有耐心就让他敲去。   他没完没了地敲门,邻居会有意见的。   哦,你去说一下,让他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眉西按亮床头灯,揉着眼睛说:就说我睡了,对了,你隔着门说就成了,别开门。   肖晓迟疑出来,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眉西睡了,你改天给她电话吧。   外面的人亦不做声,只是不依不饶地敲门。   肖晓又低眉顺眼地说了几句好话,那人只是迟疑了一下,又不依不饶地敲,肖晓恼了,噌噌闯到眉西床边,把她一把拽起来:别睡了,再不去收拾门口那桩烂尾情事,这个单元的居民马上就来收拾你了。   眉西打着哈欠说知道了,你去睡吧,我自己处理。   一会,听见眉西趿拉着拖鞋去开门的声音,肖晓听得她说:咱不是早就说好的嘛,你我之间,谁也不欠谁的,无论谁提出分手,对方都不得纠缠。   门外的男人压低嗓门说:你让我进来说。 《秘密》第九章3(2)   切,让你进来,你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上床了对不对?   眉西和门外的男子纠结了半天,肖晓听了一会,觉得彼此声音里没甚火气,估计也没什么,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到最后眉西给没给开门。   早晨,肖晓探头看了一下,眉西的门还关着,还能隐约听见她的呼吸,她笑了笑,找出一条毛巾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洗刷。   一拉开门,她呀地惊叫了一声,咚地将门摔上,天呐,有个男人正坐在马桶上翻看杂志呢。   眉西探出一头蓬松的乱发问:怎么了?   肖晓指了指卫生间:你男人在卫生间里,告诉他以后记得关门!   眉西做了个鬼脸:不会有以后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他举行了告别仪式。   肖晓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简直是一场合谋的性骚扰。   不久就听见眉西在客厅里和男人推推搡搡地说话,大约是到此结束,又不是我让你们夫妻两地分居的,再说你们夫妻两地分居我也没义务做她的替补不是。   男人千般哀求万般好话,眉西终还是把他推出了门去,隔着门说了一声:别说再见,不会再见了。   眉西见肖晓拎着手包出来,惊异问:你不洗脸就出门?   肖晓指了指墙上的表:都几点了,我还洗脸。   眉西就没脸没皮地笑着说对不起呀。   肖晓瞅了她一眼:别说对不起,下不为例。   眉西重复道下不为例,看着肖晓下楼,她嘘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抽了支烟,在对面的墙上打量自己,脸有点苍白,总有人羡慕她皮肤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倒也不是皮肤好,除了见客户,她几乎是不肯出门的,满街都上欢娱人生,惟独自己,像一片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块人见人厌的苔藓,生长在看不见阳光的角落,偶有阳光普照,她便会飞快地蔫了下去,因为自卑,在别人看来她率真而骄傲,而事实是,她在用骄傲的率真,掩饰自己的脆弱与自卑。   认识很多男人,曾试图与某些男人恋爱,可,交往时间一久,关于彼此的前尘后世是总要说一些的,每每交往到了这种程度,她就觉得,再多再华丽的衣服都不能掩饰自己的卑微,她的生命就是一块苔藓,随着交往的日益加深,一点点弥漫出了苔藓的味道,露出了苔藓的本质,让她,无地自容。   所有的爱情,未曾来得及开始,便被她用不羁扼杀掉了。   是的,她是个自恋的女子,却讨厌来自别人的垂怜,她不知道哪一场爱情来得更有诚意,索性,只爱自己。 《秘密》第九章4(1)   肖晓搬出去后,家显得更是空落了,母亲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拿着抹布在每个房间里晃来晃去,给晒台上的花浇浇水,那些花草好象因着人气的稀疏而懒于生长,几片叶子在料峭的春风里瑟瑟地抖着,母亲常常蹲在花盘旁,看着它们发呆,不时用手指抠一抠花盆里的泥土,泥土是最实在的东西,撒下一粒种子就能看见禾苗,秋天一到就能看到累累的果实。   她想着那些在乡下的艰难岁月,每当她感到无望,就会跑到山上,坐在地头,捻着湿润的泥土,无望的未来就像蓬勃的小苗,在心里,一寸寸长高。   自从进了城,想找片泥土都不容易,每当她走在街上,看着柏油马路,彩色的街砖,她就会觉得憋得慌,为那些被镇压在下面不能自由呼吸不能松软不能养育生命的泥土。   自从肖晓搬走,她就很少出去买菜了,能凑合一顿就凑合一顿,她想念乡下的街坊,也想念她的土地,可,她不能扔下儿子漂亮的家不管就跑回乡下,一次,她在夜市上看见有人卖菜籽,就买回了几包,分别撒在花盆里,她细心地侍弄它们就像侍弄她的庄稼,没成想,几天后就见了小芽,在几天,黄瓜就开始爬了蔓子,西红柿慢慢长成了一株小树,望着它们,她就笑了,到底还是蔬菜和粮食最懂人心,快快地生长着,惟恐辜负了主人一片心意。   母亲想象着正值盛夏,它们会送上水灵灵的果实,以饲她和肖晓的口腹,比起买来的水果,这该是件多么令人欣喜的香甜。   那天,她正在给西红柿打叉,春末的阳光已有了些杀伤力,铺天盖地的热情让她喜欢,这辈子母亲就喜欢与时令合拍的雨水,朗朗的阳光,所有农民都喜欢的两羊东西。   隐隐听见门铃响,母亲侧了一下耳朵,果然。   她喜欢门铃响,因为家里来人,她就觉得沉滞的空气开始了畅快的流通,她喜欢人声喧闹,就像喜欢人丁旺盛。   她扎煞着两只被枝叶染绿的手去开门时,心下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可能,肖晓,邻居,亲家母……   门外的陌生男子,是她不认识的,她忽然看见自己擎着的手,很像绿色的五指怪虫,忙忙放下来问:你找谁?   男子笑了一下说:阿姨,请问这里是肖晓的家吗?   母亲顿了一下,说:这是顾海洋的家,肖晓是我儿媳妇。   男子的眼神,飞快忽闪了一下:呵,那肖晓在家吗?   噢,你去她妈妈家找她吧。母亲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子不在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找儿媳妇找到门上,她怎能不忐忑,在乡下时,村里一个小媳妇就是丈夫外出打工时被一个男人三找两找找跑了的。   她妈妈跟我说她住在这边呢。男子自语般地说了声,转身要走:阿姨,你关门吧,我去少年宫找她。   男子下楼梯时,母亲忽然向外探了探身子,举了举手,喊了一声嗨……   男子回头,看着她笑:阿姨,有事吗?   母亲讪讪地笑了一下:你是谁呀?要是小芦回来我告诉她。   其实,母亲很想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识我们家小芦的,又觉得这句话刺探性太强了,就没说出来。   男子憨憨地笑着说:我姓陈,叫陈鲁,是肖晓的高中同学。   母亲咧咧嘴,想笑,还是没笑出来,只是摆了摆手,意识是我知道了。   母亲迟缓地关上门,陈鲁的一句话,针尖样扎进心里,他刚从肖晓妈妈家过来,亲家母告诉他肖晓住在这边。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肖晓不是说因为上辅导班搬回家去住了么,亲家母怎么会告诉他住在这边呢?   母亲走到阳台上,继续给西红柿打叉,心里乱得粥一样,有种很不妙的感觉渐渐袭上心来,她叹了口气,心底里涌上一股无边无沿的惆怅,遂停了手,才见,好好的一棵西红柿以近被她打成了有跟光杆,望着变得光溜溜的西红柿,母亲重重地独自咳了一声,去厨房洗手,打了几遍香皂,手指上的绿依旧洗不掉,她忽然地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感,儿子把漂亮的儿媳妇独自扔在这边,她尽着小心照顾这未过门的媳妇,可她还是搬走了,并且对她撒了谎,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呢?   水哗哗地流着,她想起了陈鲁,中等个子,浅灰色的西装,看上去干净地有些沉默,母亲咧嘴笑了一下,没有她的儿子帅。   忽尔地心又沉了一下,她的儿子再帅不也是远在天边么?   就像村里那个跟人私奔了的小媳妇,大家都说她瞎了眼,跟了一个相貌人品都不及自家男人的男人私奔出去受罪去了,可见,有些时候,只要看对了眼,什么相貌人品,都是不值得顾虑的事。   母亲忧心重重地擦净了手,站在厨房里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站在这里一无是处地杞人忧天。   她找出亲家的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上了电话号码,是亲家母接的,先是说了一会客套话,母亲才犹疑不决地问:亲家母,我得问你件事,小芦最近有没有回家住?   这就突兀的问话,让妈妈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说:小晓不是在那边陪着你住吗?你几天没见着她了?妈妈的口气紧张起来,虽然说青岛的社会治安很好,但,毕竟肖晓是女孩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孩子,有个漂亮女儿是见让人欣慰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秘密》第九章4(2)   母亲当然听得出亲家在担心肖晓是不是有什么意外,便安慰她说:不是,小芦每天打回电话来呢,前一阵她说要读辅导班,离你们那边近,就搬回去住了。   妈妈哦了一声,声音慢慢降了下去,意识到肖晓跟她撒谎了,但事已如此,又不能旋回去说,只是心下做乱成一团,恨不能马上把女儿揪过来追问是不是受了婆婆的气又怕妈妈知道了会伤心才搬出去的?   见亲家沉吟着说不出什么没,母亲便小心翼翼说:是不是我哪里让小芦不高兴了?   妈妈有口无心地说怎么会呢,那孩子是任性了些。心下却在想,就肖晓的宁让天下人负我不肯负天下人的脾气,若不是惹急了,定然做不出搬出去的事来的,何况,没搬回家来,其中定然有她不愿道与人听的隐情。   后来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便扣了电话,各自猜测着种中可能发了一会呆。   见爸爸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妈妈叹了口气说:小晓从新房子搬出来了。   爸爸说:这孩子……   妈妈忽地站起来:不成,我得去问清楚,真是的,给猪按上翅膀猪也把自己当飞龙了,别以为儿子去了趟英国就当自己是人见人爱的海归了,想欺负我女儿,还太早点了吧。   你都说了些什么,就小顾母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老太太懂得什么叫海归,懂的海归在城里的价值?没弄清楚事情就发火,难道你要把小晓的婚事搞黄了?   搞黄了又怎么了,如果我女儿嫁给他只有受他乡下老母亲欺负的份,我宁愿现在就给他们搅黄喽。 《秘密》第十章1(1)   妈妈给肖晓打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才想起是周末,遂拨了她的手机,劈头就问;小晓,告诉妈妈你在哪里?   肖晓刚睁开眼,还没起床,就懒洋洋说:在床上啊?   别跟我说你在新房子的床上,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是不是那个乡下老太太欺负你了?妈妈连珠炮似的发问,炸晕了肖晓的脑袋,她揉了揉眼睛说:妈妈你说了些什么呀?   别跟妈妈兜圈子,你现在的地址。   看样子妈妈是知道了一些什么,瞒也瞒不住了,肖晓便说了现在的地址,妈妈说马上就到,电话啪地就扣上了。   肖晓赶快跳起来,把眉西的门敲的咚咚狂响:快起来,我妈一会开视察呢。   眉西一听就毛了,忙忙把还在身边鼾声四起的男人拽起来,抱起衣服一古脑砸在他头上:快穿上衣服滚蛋。   男人睡眼惺忪地套衣服,见眉西正在扣胸罩的扣子,就伸手从背后摸过来,做出要求欢的架势,眉西打开他的手:快点滚了。   男人不声不响地凑过来,执意求欢,把唇印在眉西胸上一点点地爬行,眉西原先的坚决就瘫成了一堆泥巴,软软地倒在他怀里,耳朵竖起来,听得肖晓在客厅和厨房里忙着收拾,想必是不想给妈妈看到太过凌乱吧,硬起了心,说快滚,如果她妈妈过来,看见有个男人在会把她捉回家去的。   说着,眉西就套上衣服出去了,男人恨恨地穿上衣服溜出来,眉西头也不抬地说:别洗脸了,快点销声匿迹。   昨天眉西回来很晚,从她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进卧室肖晓就猜到了大概,不想让他们尴尬,遂去收拾自己卧室,听见大门喀哒一声合上了,才跳将出来冷笑着揶揄道:不是把他还给他太太了么?   眉西没心没肺地笑:他老婆那么远,就算充分利用闲置资源吧。   肖晓把茶几收拾好了,说:你呀,好好谈场恋爱多好,我怕你到头来搞得自己满心伤痕。   你以为我不想?   我看你就是不想。   不是不想,是没遇到我想要的。   是不是条件太苛刻了?   我哪有资格要完美的男人,我只想有个人可以像哥哥一样宠我,像父亲一样疼我,你知道,我的生活中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温暖。眉西幽幽道。   这么多年,就没遇上一个这样的?   眉西想了一会:好象没有,他们都喜欢用身体和嘴巴表达对我的疼爱。说着,眉西就哏哏地笑了。   怎么听,肖晓都觉那笑声里有种掩藏不住的凄凉,便转移话题说:我妈妈的职业是老师,一会她就过来了。   眉西瞥了她一眼:好了,像我这么聪明的人就不需要你叮嘱了,我知道你妈妈是老师,对下一代要求很严格,放心啦,等她来了,我会很乖的。   肖晓捏捏她细腻的脸:鬼东西。   房间收拾好了,眉西看看客厅觉得还缺束花,便要下去买,肖晓说算了,是我妈,又不是什么客人。   眉西笑嘻嘻说:就因是你妈才要插一束花呢,我们要给她一种我们很热爱生活的感觉,这样她才能放心让你和我住在一起呀。   妈妈是和眉西一起回来的。   见眉西一手抱着花一手挽着妈妈进来,肖晓愣了一下说:咦——   眉西欢天喜地把花插进花瓶,招呼肖晓:快给阿姨倒茶,还愣着做什么?   肖晓撇了一下嘴巴:好象是你妈不是我妈,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妈妈不说话,挎着包挨间房子看,眉西大声说:你总是讲阿姨的故事,我早就和阿姨有神交了,在楼下,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眉西诡秘地眨眨眼睛,示意肖晓不要揭穿她的谎言,趴过来小声说:你说过阿姨要来,她在楼下东张西望,我一猜,肯定就是了。又大声说:除了你,谁有这么优雅的妈妈呀。   肖晓的指头在她额头上剜了一下。   妈妈显然听出了眉西的刻意奉承,虽然见过太多人生的风雨,但,甜言蜜语谁都是爱的。她转回来坐下,用威严的目光看着肖晓:说吧,怎么偷偷搬出来的?   你会骂我的。   我骂你做什么?   我不想变成大胖子,你不知道海洋的妈妈,简直拿我当猪养,恨不能一顿饭喂我吞下一头牛,自从海洋走了,往我饭碗里捡菜,看着我吃饭就成了她最大的乐趣,我可不想变成肥婆。肖晓撅着嘴,知妈妈肯定不会同情自己,天下所有母亲都把孩子身上的赘肉视为幸福快乐的标志。   果然,妈妈狠狠剜了她一眼:就因为这个你搬出来住?   是啊。肖晓捏着手指小声说。   怎么不回家住?   这不是怕你多心吗?   你以为现在我就不多心了?   人家没想到你会知道吗……   有因为婆婆对媳妇不好搬出来住的,我头一次听说因为婆婆待儿媳妇太好儿媳妇搬出来住的,你这样,会伤她心的,知道吗?   她知道了?肖晓担心地看着妈妈。   她不知道我能知道吗?妈妈有点生气。你抽时间回去解释一下吧,我可不想你还没结婚就和婆婆之间有了误会。   肖晓恩了一声,说:对不起,又让你为我担心了。 《秘密》第十章1(2)   妈妈看了看眉西,眉西很乖顺地笑了一下,嘴巴跟抹蜜样地叫了声阿姨。   妈妈踟躇了一下,又看看肖晓:要不,你搬回家住吧,免得你婆婆误会你。   不待肖晓做答,眉西就凑过来,偎在妈妈身边,做伤心乞求状说:阿姨,不是肖晓自己要出来住的,是我求她来陪我的,我胆小,一个人住这里我会怕得睡不着觉,如果你担心她婆婆会误解,我陪肖晓去解释一下好了。   见妈妈盯着脚不放,眉西飞快地把脚缩进裙子里,肖晓偷偷笑了一下,想眉西千准备万收敛,自己就愣是忘记了告诉她,妈妈最讨厌在脚趾上涂豆蔻,在妈妈的感觉只有轻浮的女子才把指甲什么的搞得花里胡哨。   评判女子的轻浮,每人都有不同的衡量标志。   妈妈的就是指甲上的豆蔻,暧昧妖娆,像精心为男人们准备的垂钓诱饵。   肖晓见状,就指着眉西脚上的豆蔻跟妈妈说:妈,漂亮吧,眉西的脚趾是她男朋友的后花园,他的业余爱好就是给眉西画指甲。   妈妈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起身说:抽时间回去和海洋的母亲解释一下,别让人家端着一片好心还在忐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眉西抢着说改天和肖晓一起去。   送走妈妈,眉西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把十个脚趾胡乱拧着说:嘿,你撒谎的技术也满娴熟么。   肖晓说:切,收拾一下陪我回去一趟,记住啊,就按照你糊弄我妈妈的那套话说,说你是我朋友,自己住害得夜里睡不着,我是被你磨得没办法了才和她撒谎搬来陪你一阵的。   眉西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教我撒谎?简直就像良民教小偷怎样破门。   下午,肖晓就带眉西一起回家了,母亲好象哭过,眼有点红,眉西把谎撒得天花乱坠,很快就把母亲哄得咧着嘴笑了,絮叨着说这样啊,这样啊,就让小芦陪你住到海洋回来吧,说着去拎起菜篮子要去买菜做饭给她们吃,为了哄她高兴,肖晓也眉西丢了个眼色,陪母亲买回菜,在厨房打着下手,眉西不时蹿过来捏点东西吃,消除了疑虑的母亲喜笑颜开,时不时问眉西这菜可是好吃?   哄人是眉西的拿手好戏,做一副饿狼样子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呢。   肖晓悄悄说马屁精。   吃饭时,母亲忽然想起陈鲁,想问肖晓有没有见到他,又想,还是算了,别找事,最好是没见到,肖晓见母亲犹疑不决,就问怎么了。   母亲推说想起了海洋,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饭后,陪母亲聊了一会,就回去了,路上眉西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了,嘿,这老太太肯定不知道现在的城市女孩子哪个不是恨不能瘦成排骨?不过,我倒很羡慕你,如果我未来的婆婆像她这样疼我,就是她儿子是个王八蛋我也要跟他过一辈子。   肖晓就笑说:是不是我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哪里呀,人和人不一样,我这辈子的理想是寻找温暖,你的理想是追求美丽和爱情。   一刹那,肖晓就找不到话说,是的,人就是这样,生命中最缺的便是最渴望得到的,如她,自小被温暖包围着,就把温暖当做了最平常的事,对于眉西,这却成了比爱情还要致命的诱惑。 《秘密》第十章2(1)   周一,天气很好,窗外的连翘黄成了一片烁烁的金子,想着再过6个月顾海洋就回来了,肖晓就美得不成,每当想他的时候,就会抬头看看少年宫门外,想他跨着单车望着这边的样子,心里,就吹过了一片呼啦啦的春风。   当她抬眼,忽见门外站了一人,穿着雪白的运动装一脚踏在台阶上在做压腿呢,她笑了一下,压腿似乎是老年人的锻炼项目,很少见年轻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练呢,遂多看了两眼,越看越是觉得眼热,觉得这人眼熟的要命,又一时想不起来。   出门时,还在脑海里急急搜索,在哪里见过着人?   正想着,就见那人跳过来,拦在面前,春风满面地叫她:肖晓。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表情便哗啦一声,唤开了记忆的大门,肖晓张大了嘴巴,说:陈鲁——!竟然是你?我们都以为你被美国的金发美女掠去做丈夫了呢。   陈鲁挠了挠头说:倒是,我差点成全了金发美女的,可,后来一想不对头呀,我娶了金发美女咱国内不就要有个黑发美女赋闲放单了么,我哪能浪费咱们中国的人力资源?要爱国呀,我就回来了。   肖晓打了他一下:少来贫嘴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一放下行李,还没倒过时差就跑去找你,结果,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没成想肖晓变成了顾太太。   肖晓知他是开玩笑,想在饭桌上,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态,便心下明白了以下,遂瞪了他一眼:玩笑不许胡乱开啊,去家里找我了?   去了,两个家都去了。   你看,你这一找,给我找麻烦了不是。   怎么了,是不是知道有帅哥找你,你先生差点开了醋厂把你淹死。陈鲁玩笑着问。   什么呀,你可没我家先生帅,他在英国还没回来呢。   陈鲁哦了一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怅然,两人边聊边走,见肖晓一根一根地曲着手指算什么,就打断她说:不用数,我们5年没见了。   肖晓一想,可不是嘛,陈鲁大三那年就考去了波士顿,就再也没见,便问他:你还记得盛美吗?   陈鲁说记得啊,不就是坐在第一排,有一头黄黄的头发的小女孩?   我去年在街上遇见她了,聊了一会,她说起了你,其实她是爱你的。   陈鲁做惊讶状说:她爱我?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因为她说起你的时候,眼里有泪,是暗恋吧。   陈鲁又哦了一声,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女孩子真是奇怪,爱上一个人宁肯告诉好朋友也不告诉被爱者让他自豪一下,改天,我给她打电话去。   被感动了?要娶她?   什么呀,我想证实一下这个传言然后自豪一下。   她快结婚了,如果你不想娶她就别打电话了,会打乱她现在的生活的。   陈鲁没说话,一路上踢踢打打,肖晓知他是给嘴过年的调侃,若是盛美就在眼前,他一定循规蹈矩得像快木头,连个玩笑都开不利落,他不是那种轻易招惹女孩子的男子,从来都不是。   又说了一些高中时的傻事,两人都乐得很什么似的,陈鲁忽然一本正经说:肖晓,你知道咱们班有多少男孩子暗恋你吗?   肖晓说:不知道啊,我晚熟,不解风情呢。   嘿,幸亏你不解风情,不然咱们学校的升学率肯定要受到影响。   怎么说?   美女放电,让男生无心向学么。   得了吧,不会你也暗恋过我吧?   怎么不会?我是最一往情深的那个,这不,我回来之后第一件是就是来找你。陈鲁半开着玩笑说。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回来有什么计划么?肖晓赶快转移话题,怕说深了没法收场,两人都是尴尬。   恩,在市中心医院的胸外科。   不觉天就黑了,陈鲁说在美国这些年,每每一想起劈柴院的锅贴,嘴巴就直流哈喇子,提议一起去吃。   肖晓这才想起,和眉西约好了晚上一起去泰山路吃韩国料理,就说:平时,大家总说物是人非,说起劈柴院的锅贴,可是人是物非了,这些年,劈柴院的生意很寥落,那家最负盛名的锅贴店早就没踪影了,所以,即使你回来了也只能在梦里吃了。   两人站在街上,说起锅贴店哪个在脑袋后梳一只马尾巴戴着一只巨大金戒指的老板,还有他流言多多的老婆,她总是坐在高高的柜台里,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把一张画得恰似京剧青衣脸谱的大白脸笑得媚眼生风,末了,肖晓说:还是让锅贴在记忆里香着吧,今天晚上我带你去泰山路吃韩国料理,泰山路是近几年刚刚兴起的烧烤一条街。   陈鲁说不想吃,就想有个熟悉人陪着,在熟悉的老街上走走,有面目亲切的店子就进去坐一会。   肖晓只好如实说和眉西约好了,说不准她现在正守着一桌子料理望眼欲穿呢,说着,就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他说:去吧,眉西是个率真的好姑娘。   陈鲁点了点头,拦了车,往泰山路去。   这家韩国料理店杂青岛算是比较有名的,开了几家连锁,整个店子的装修都是用原木板贴起来的,墙上缀满了小星星样的灯泡,在人造绿叶间一闪一闪的,像公园夏夜的萤火虫。   一进门,肖晓的手机就响起来没完,是眉西的,肖晓按断了,没接,直接绕大屏风后,哈了一声,守着满桌子料理的眉西忿忿道:在路上被人劫了色还是怎么了?我都快饿死了。 《秘密》第十章2(2)   肖晓嘿嘿笑着把陈鲁拉过来说:是被人劫了,不过,我告诉他等我的女朋友比我漂亮,这不,他就转移目标打算劫你了。   眉西狐疑地看了看陈鲁,对在身落座的肖晓悄悄说:新欢?   还旧爱呢。肖晓打了她的手一下,见陈鲁有点讷讷的尴尬,就说:我的高中同学陈鲁,刚从波士顿回来的正宗海龟,喏,这位是我的同居密友,号称万人迷的眉西小姐。   眉西皱了皱眉头道:这世道真奇怪了,多少女孩把睫毛都挽到额头上去了绕世界找海龟也找不到一片龟甲,你身边怎么全是海龟?   肖晓瞥了她一眼,说:去,叫服务生把火打开。   一个高高瘦瘦的服务生过来拧开火,在料理锅里加了些油,就走开了,油在锅底下慢慢滑开,肖晓展开生菜叶子,问陈鲁能不能吃得惯。   陈鲁就笑着说他在美国期间曾在一家韩国料理店打工,天天吃韩国料理吃得自己做梦都在卷菜叶子。陈鲁是个略有些拘谨的男子,还好,眉西天生就是自来熟,加上韩国料理吃起来比较热闹,饭桌上很快就言来语去地融洽起来。   陈鲁见肖晓把饭包做得张牙舞爪,就拿起一片生菜离展在接碟里,叫她道:你们这哪里是吃包饭,分明是菜叶子裹米饭,看我。   说着,就把料理样样数数在菜叶上摆好,从侧面卷了一下,又从下放,把菜叶一折,跟肖晓说:这样一卷,吃的时候菜汁就不会漏掉了。   把卷好的饭包递给肖晓:喏,把教学样品吃掉吧。   眉西看得眼热,就撇着漂亮嘴巴说:切,打着示范饭包做法的幌子包给肖晓吃,要包给她就明目张胆地包嘛,我又不是她未婚夫,不会醋你们的。   眉西虽然嘴里这样说,心还,还是酸溜溜的,年龄相当的两女子面对一男子,当其中一个受到了特殊关照,即使不是吃醋,心下也会不舒服的,女人的天性就是恨不能天下男人谁都不爱独钟自己。   肖晓一听,忙把饭包塞给他:这就给你,心里舒服了吧。   眉西不领情,把饭包一推说:你们两个的恩爱产物,我吃不得,我还是自己来吧。说着,自己动手,按陈鲁的示范做了个完美的饭包,大口大口地吃,好似要解掉什么气一样。   肖晓就和陈鲁尴尬地笑笑,期间,陈鲁像大哥一样关照两人吃东西,眉西不时拿眼神偷偷溜他,恍恍惚惚的就给吃多了东西,出了料理店才觉得胃有些疼,便跟肖晓说去旁边药店买消食片吃。   肖晓陪她一起进去,眉西瞅了一眼站在街上的陈鲁,神秘兮兮问:是不是旧日相好?   肖晓推了她一下:拜托,除了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我怎么不想,还想了我一个人睡觉害怕,等你的未婚夫回来,谁陪我?   喜欢他就直说嘛。肖晓揶揄道。   眉西付了钱,取过消食片,掏出两片塞进嘴里:算了吧,说不准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呢,我就不去讨那没趣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来,陈鲁问要不要打车送她们回去,眉西歪着头看天上那轮残破的月亮,肖晓说算了,很近的,溜达回去就行了。   一路上陈鲁和肖晓说的全是高中时的旧人旧事,眉西插不上嘴,就啪啪地嚼口香糖,不时踢一脚被风吹过来的废塑料袋什么的,有几次,被缠在了鞋子上,就一脚踩了一脚抽出来,狠狠地去踢那不肯发声的塑料袋。   肖晓知道她心里有些不快。   她只要不快,就会找东西发狠,前阵,她被一客户以习惯了西方礼仪为借口体面地性骚扰了一下,又不好当众发作,回家后就踢碎了一只漂亮的垃圾桶,砸坏了一只水晶烟灰缸。   到了楼下,肖晓指了指窗子,跟陈鲁说了哪扇是她和眉西的,欢迎他经常前来骚扰,其实,说这句话,是为眉西说的,偷偷扫了她一眼,她依旧嚼着那快早已没味了的口香糖,斜着眼看那轮早已被楼群遮住的破月亮。   上楼后,眉西懒懒问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   肖晓说随便。   眉西换上拖鞋,脱下衣服裸着身体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就钻进卫生间去了,肖晓打开电脑,看顾海洋的邮件,刚回完邮件,眉西就洗完出来了,湿漉漉的头搭在肩上,也不肯套睡衣,就那么站在肖晓身后,拿着她的手,一个一个点开邮件看,沐浴露的香味很浓郁,肖晓转身打了她一下:把我当帅哥引诱啊。   眉西不语,一声不响地继续看邮件,看到心满意足了才替她退出信箱说:这么痴情啊,都一天两三个邮件呢。   肖晓笑了笑:那当然。   眉西懒懒地坐在椅子扶手上,看着她,怅然说:是啊,有的女人,让人一看天生就是要娶回去做老婆的,譬如你,有的女人,男人只肯把她当情人待,譬如我。   谁说?如果我是男人,就一定娶你,其实你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当老婆了,因为你渴望温暖啊,特知道惜福,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类,只要待你好些,你会恨不能把自己烘成点心喂给老公吃。   眉西说:去去……你这是表扬我啊,还是说我命特贱,还给点阳光就灿烂呢,你以为我太阳花啊。 《秘密》第十章3   陈鲁经常过来找肖晓,大多,眉西也在,肖晓能看出来,只要陈鲁一来,眉西就摇身一变,像乖乖的布娃娃一样坐在沙发的一端,眼神柔柔地听他们说话,很少插嘴,或者是不声不响的削了水果递给两个人,若是到了饭点,会主动到厨房烧菜,每每这时,肖晓就会拽着陈鲁一起下厨房搭个帮手,笑吟吟地看着手忙脚乱的眉西,语有所指说:哪个男人若是娶了我们眉西才是天下最最幸福的人呢,一手好菜一张美面一条好身材一副好心肝一肚子好脾气。   说得眉西折回身来那水淋淋的手打她:给我做征婚广告你也下点本钱去中央电视台做啊,在这里做谁听得见。   肖晓笑着跳出去说当然有人听见了。拿眼偷偷看陈鲁,就见他的脸红得像刚上市的红萝卜,表情讪讪的。   眉西握着铲子在锅上翻飞,好象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入眼。   肖晓知道眉西的心思,心想,反正陈鲁亦无女友,不如,成全了这对孤男寡女,遂陈鲁来了后,便时常找个借口下楼,直到陈鲁一遍遍打电话催才肯回。   这样的游戏玩了多次,效果并不大,倒是眉西脸上,渐见怨色。   一次, 陈鲁走后,肖晓悄悄问她:有进展没?   眉西瞪着眼睛,做莫名其妙状说:什么进展呀?   别装傻,我是问你和陈鲁。肖晓盯着她的眼睛。   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喜欢上我怎么能彰显对你的一往情深。眉西爱搭不理地去开电视。你的顾海洋我没见过,但是,我觉得陈鲁真的不错,是个适合做结婚对象的男人,你不觉得他是爱你的吗?   是啦,所以我才给你们制造机会,说真的,陈鲁这人不错,在学校里就是著名的阳光哥哥,不过,他情商成熟比较晚,连女孩子喜欢他都感觉不出来,才落得直到现在还孤家寡人的结局,从上学是他对我就这样,这是哥们般的友谊不是爱情,要是我对他有感觉,就不会有顾海洋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冲他放电得了,我帮你推波助澜。   眉西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对我没兴趣。   怎么说?   我觉得他看我的目光里没有温度,完全是同僚看同僚的眼神。眉西怅怅说。   等改天我帮你试探一下他,不过,你若真的和陈鲁恋爱了,你必须和你的闲置资源男人了断,像陈鲁这么忠厚的人,我可不允许你欺骗人家纯真的感情。   眉西踢了她一脚:那闲置资源都多久没来了?   肖晓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说:呀,原来你早就做好善后工作时刻准备着了?   眉西咬着唇瞪她:我就是早有蓄谋,怎么样?   说着,两个小女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笑做一团。 《秘密》第十章4(1)   事情和预先设计的有些出入,天气倒是一天天热了起来,可眉西和陈鲁的感情却始终停留在不温不火的刻度上,眉西都渐然见蔫了,肖晓看在眼里,心下发急,便单独约了陈鲁去茶吧,想探探他口风。   一进茶吧,陈鲁就笑着说:今天怎么没带尾巴?   肖晓知他指的是眉西,只是抿着唇笑,招手叫了服务生,叫了一壶崂山绿茶,一位小姐过来问要不要茶艺表演,肖晓摆了摆手,兀自给陈鲁筛了茶,推过去说:品一下,崂山绿茶这家最正宗,很多都是冒牌货呢。   陈鲁抿了一口,往腾椅上一靠,说:今天就是请我喝茶?   难道我请你到茶楼来吃饭啊?肖晓笑。   陈鲁也笑了一下,继续品茶,二楼有丝竹演奏,袅袅的乐声似是从二楼跌落下来,在空气中缭绕不散。   陈鲁仰着头,惬意地长舒一口气说:悠闲的时光真好啊,一上班面对的都是愁眉苦脸的患者,还有患者家属的抱怨,好象他们挂了号你就必须保证把病人治好,否则就是辜负了医生的天职,咳,如果医生有这能量,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整天祈祷上帝了。   我的工作不也是这样么,家长们把孩子送来学舞蹈,看他们冬站寒风夏立酷暑,我就想啊,那么多孩子学舞蹈,可能成为杨丽萍的有几个,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在晚会上跳个集体舞,做片某个明星的绿叶,给他们伴伴舞,在电视上连个特写镜头都没有……所以,很多事,不能深想,一深想就觉得特没意思,整个人生不就像一场好无意义的赛跑吗?   陈鲁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看着她笑:到底是做老师的,给我上课来了?   我哪敢给海龟上课?肖晓扬了扬下巴:在美国的几年,感情上一直守身若玉?   陈鲁怔了一会:我去美国,不是去谈恋爱的。   恋爱可以算留学副业嘛。肖晓吃吃地笑着,把茶杯在手里转来转去的,几枚茶叶,针尖样立在澄澈的茶水里:知道吗?茶的这种姿势叫刀光剑影。   陈鲁没应她,半天才说:肖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对结婚不感兴趣。   现在好象很多人对结婚没兴趣,但是,对结婚没兴趣不等于对爱情没兴趣,有多少人一边嚷嚷着坚决不结婚一边热火朝天地谈恋爱啊。   虽然我能冷静地用手术刀拉开病人的身体,但是,让我对一个女孩子说我只想和你谈恋爱不能和你结婚,我做不到。陈鲁眼里藏着淡淡的感伤。   肖晓本想旁敲侧击一下他对眉西的感觉,见说到感情他便意兴阑珊,也就收了口,随便扯了些话题,捎带着把眉西不动声色地表扬了一顿,看他反应。   还好,陈鲁接茬说:小姑娘顶不错,很会照顾人的。   那是自然,标准的贤妻料子。   陈鲁就玩笑说:说着说着你怎么就像一推销员了?   听得出这话是他在回避这问题,肖晓识趣地收了口,陈鲁又问了问顾海洋什么时候回来,由他负责给接风,把全班的男生都招来陪酒,一定把他给灌醉了:他娶了我们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哪能这么轻巧地饶他过去?   肖晓啊呸了一声,说:我一定要在顾海洋回国前给你找一女友,让她把你管教好了,免得你到时候撒野。   陈鲁把玩着茶杯,意味深长地看着肖晓:我觉得,今天晚上这茶喝得是有主题的,你说没有吗?   呵。肖晓给他筛上茶。   陈鲁擎着茶杯,看茶水淅沥入杯,看肖晓把茶壶放下,慢慢说:我真的不想恋爱,至少近期是的。   暗示我不要费心了?   如果你觉得是,就算是吧。   是不是爱情曾在你的心上留下了暗疾?   没,真的没有,你不要乱猜了。   你知道女人都是比较好奇的。   虽是这样说,肖晓还是岔开了话题,读书时陈鲁就是这样,不温不火到表明态度之后,就坚持得固执,软硬不吃。   胡乱聊了半天,陈鲁看了看腕上的表说:我送你回去把,有点晚了。   出了茶楼,肖晓说我自己打车走吧,不要你送了。   陈鲁就很夸张地看着她说:为什么拒绝我做你的司机呢?   说着,冲旁边一辆车挥了一下手,车子嘀地响了一下,肖晓就笑:跟我炫耀新车?   陈鲁打开车门:是男人就得偶尔放纵一下虚荣,就像去唱歌,哪怕唱得再烂也要唱,嚎完了,心情会清爽一些。   陈鲁的车是辆银灰色的帕萨特,乘坐很舒服的,肖晓坐进去,摸了摸车窗,接了他的话头说:所以呀,无论多么清心寡欲的人都需要谈场恋爱,这样你才能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能够相互给予的温暖是多么得亲昵无隙,没有爱情的青春就像一锅忘记了放盐的白菜汤。   陈鲁发动了车子,别过头来笑说:有了爱情就会变成海鲜汤?   然后,就是无语,到了楼下,肖晓问:不上来坐坐?   陈鲁摇了摇头,伸手拉上车门,顺口说了晚安。   眉西还没睡,正在看一档访谈节目,见肖晓回来就挪了挪屁股,拍了拍腾出的一片沙发要她坐下,肖晓先洗了脸,坐过去,两人无声地看节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鲁是个温暖的男人,他无意间流露的温暖诱惑了眉西,他却是无心向爱。 《秘密》第十章4(2)   她从没见眉西像现在这样循规蹈矩,完全乖顺小妇人的形象,她中了陈鲁的毒,陈鲁却不肯为无意间遗漏的毒承担责任。   访谈节目结束了,眉西两眼晶晶了无睡意,侧过脸来问她:去哪儿了?也不带我。   和朋友去喝了会茶。   和陈鲁?   肖晓点了点头。   见肖晓不想多说什么,眉西也闭了嘴,只是,不时用探询的眼神看她一眼。   肖晓觉得有些不自在,知眉西会琢磨自己和陈鲁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聊起她什么的,从陈鲁来时,眉西说话的小心劲,她就知,眉西不想陈鲁知道她的过去。   女子,大约只有在爱上某个人时,才会有意识无意识地把过去的孟浪封存成秘密。想起陈鲁在茶吧里的话,她很想告诉眉西人生不必刻意,还是按照原来的人生轨迹走吧,她说不出,尽管明白结不了善果的爱情不如干脆扼杀在萌芽阶段,自古以来,暗恋是最磨人的事,就是这样还是一波又一波的人前赴后继,暗恋也有暗恋的快乐吧,譬如,她之与曾经的那个小刘老师,不需他明了她的心,不需他以承诺蜜她心,只要他一个笑容无意间与自己的一句话,那快乐就会肆无忌惮地蔓延许多时日。   爱情总是愈挫愈勇,如其中途拦截,不如,让它顺风顺水地自己走到绝境,把那颗不肯死去的心撞得鲜血淋漓,总比鱼鳞碎刮般的漫长折磨要好得多。 《秘密》第十一章1   或许是肖晓的话语让陈鲁警醒了一点,很长时间没到家里找肖晓了,无聊的眉西时常趴在阳台上看街上走过的人,三三两两的,眉宇间凝着的愁情,是谁也解不开的。   街边的木槿,开着颜色不尽相同的花,紫的,粉的,大红的,像披挂在街边的两匹乡土气息的大花布,热闹得有些俗气的花朵,在风尘的眷顾里日益凋零,像一场又一场不及落幕便有开演的爱情。   再有三个月,顾海洋就回来了,只是具体行期未定,每过一天她便用荧光笔把日子划掉一个,挂历下面的日期,开成了一片相连的荧光闪闪的小花,像是绽放在肖晓心里的万花园。   青岛的夏天,相对湿度太大,尽管气温不高,却闷得让人恨不能把身上的皮肤剥下来扔掉,眉西整天闷着,闷热加上家里的气氛闷,肖晓便有喘不过起来的感觉,拽她去海水浴场游泳,眉西病恹恹说:我是旱鸭子。   整个夏天,眉西仿佛铁了心要变成苔藓,拒绝在阳光下行走,肖晓拿她没辙,恰好少年宫开了一个暑期舞蹈班,边怂恿她去练巴蕾,眉西夸张地做了一个僵硬的下腿动作给她看:就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练了做什么?   你以为所有练巴蕾的人都想上舞台跳天鹅湖?都是去练形体的!据说练巴蕾会让人看上去气质优雅,有股天然而成的贵气,男人们的心思是娶淑女游戏野蛮女友,晓得么?   眉西拿漂亮的眼睛霍霍地看着她:怕我嫁不出去?   不是,我保证练练巴蕾你可以嫁得更好。   免费的?眉西做无赖状追问。   我替你交辅导班费。肖晓想让眉西去出流流汗,怕她在家闷坏了,每当她为眉西担忧时,会猛然间觉得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要比来自男人的干净而温暖,更令人心下熨帖。 《秘密》第十一章2(1)   隔日,眉西就去肖晓执教的舞蹈班加塞,暑期舞蹈班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没舞蹈基础也不需要基础,大多是想练一下形体的。   眉西换上肖晓扔给她的练功服,进练功大厅转了一圈,便趴在肖晓耳上恨恨说:切,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老了。   肖晓拽着她,把她的一条腿按在练功架上:快练功吧,又没让你从其中挑一个青涩少年恋爱,什么老与不老的。   舞蹈班只有两个男生,那个胖男生在练功的间隙,直言不讳地说他来是为了减肥,之前他参加了无数的减肥活动,都以半途而废告终,因没动力,身边男女除了胖子就是胖子,他们总是给他这样的感觉:人生的意义就是和脂肪奋斗到底。   他很胖,但是他象憎恶脂肪一样憎恶胖人,来这里,要的就是视觉差异,周遭全是美女啊,会刺激着他把对脂肪的歼灭战坚持到底。   他的话总让女孩子们笑得花枝乱颤,可是,她们总在笑完之后去就跑到那个叫齐小路的男孩子身边,尽管物以稀为贵用在男女之间亦是颠扑不破的硬道理,但凡有选择的余地,女孩子们还是选择喜欢高得有些消瘦的齐小路,他眼里的忧郁,像一潭无边的碧水,幽深清冽,他不曾故意,却也在不动声色之间淹没了她们的心。   送他来报名时,他的母亲对肖晓说,希望通过这个暑期巴蕾班能把儿子微驼的背练成挺拔的白杨。   被冷落的胖男生经常站在一壁,用又羡又嫉的目光看着齐小路沉默地坐在练功架上,微笑着拒绝女孩子们递来的零食以及冷饮。   休息时,眉西和肖晓坐在椅子上,她用下巴指了指齐小路:如果我的人生就像一块苔藓,那么他的心里,一定是长满了苔藓的。   肖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齐小路一眼:那孩子太沉默了,我几乎没见他说过话,我倒觉得,不是他的后背驼,而是他不愿意抬头看阳光,有些人天生厌恶阳光,白天在家也关着窗帘,大多这样的人都具有艺术气质,太过明亮的阳光会让他们垂头丧气。   眉西乐了一下:我和他是同类,不过,我喜欢向阳光挑战,他是逃避,不知他心上的那块苔藓是什么性质的。   肖晓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对一个孩子好奇,据说爱情通常是这样开始的。   眉西跳起来:你说什么呀,好象我饥不择食了一样,连嘴上没毛的小男生都不放过。   正说着,肖晓的手机来电话了,她上课时便调在震动上,在讲台旁的桌抽屉里咚咚跳舞,把桌子震得发出老鼠磨牙一样的碎响,眉西拿眼斜着她,坏笑着掏出来,想替她接来着,却见显示的是陈鲁的名字,便塞到她手里,站在一壁静静地看她。   陈鲁好象喝了酒,语气略微消沉,背景声音有些嘈杂,肖晓问:你那边怎么那么热闹?喝酒了?   陈鲁说你那边也很热闹嘛,我在酒吧呢,你来不来?   肖晓说算了,呆会我这边还有课呢,你别醉了。   陈鲁寂寥道:没事,我能醉么?刚才这边放了一支老歌,忽然想起了你,你还记得吗,咱们毕业典礼上你唱的那支歌。   《橄榄树》呀?   陈鲁说:那些时光让人怀念一辈子,肖晓,去美国之前的所有岁月都令人怀念,我想听你再唱一遍那支歌。   不行,我身边全是学生呢。眉西看着肖晓,摆着手笑了笑,慢慢走到齐小路身边,坐他旁边的练功杆上,荡着她修长的腿,歪着头看齐小路:你不喜欢说话?   肖晓一边和陈鲁说话一边用眼稍看着眉西,她的头发束成了一只火红的马尾巴配合着长腿荡漾在裸着的背上,像团火,在白皙的肌肤上燃烧,尖尖的下巴上还坠着一滴晶莹的汗珠,她歪着头,像幼儿园阿姨哄不开心的孩子一样看着齐小路,齐小路看看她,苍白的脸像有肺病的孩子,泛起了一浅浅的潮红,他看眉西时眼神游弋不定,像要找个安全之处躲起来的小鸟,可安全之处他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亦不甘藏进去,因为外面的危险里有渴望的精彩。   陈鲁显然是醉了,言语颓废而罗嗦,很固执地说:肖晓,你给我唱唱那支歌,我觉得过去的单纯快乐离我越来越远了,你唱唱那支歌,哪怕只是哼一下调子,让我温习一下远去的岁月。   肖晓拗不过他,只好擎着手机到走廊里轻轻地哼唱,唱完了,陈鲁的话,似乎还没完,肖晓说:我不能和你聊了,下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陈鲁说那好吧,就恋恋地收了线。   肖晓回到练功大厅,对学生们拍了两下手,大家纷纷从地板上坐起来,眉西也拉着齐小路的手跳下练功杆。   肖晓一边讲要领一边做示范动作,弯下腰去时,从底下往上一扫,就见齐小路别着脸,偷偷看着前面的眉西,肖晓在心里偷笑了一下,知道眉西对这个不经世事的小男生施了媚心术,施者无心,受者却有了意。   矫正动作时,她走到眉西身边,趴在她耳上说:不准引诱良家少年啊。   眉西拿白眼球瞪了她一眼,没吭声。   40分钟的课,眉西没断下和齐小路眉来眼去,肖晓知道她是见陈鲁给自己打电话而心里不畅快,所以,她愈是不让她怎样她便愈是怎样来气她。   下课后,所有人都拎起东西去洗浴室冲澡,眉西拎着一条毛巾踢踢打打地跟在肖晓身后,肖晓把她按在喷头下,点着她的鼻子一字一顿说:情窦初开的小毛孩子招惹不得。 《秘密》第十一章2(2)   眉西懒洋洋说知道了,我还怕他招惹我呢。说完,就背过身去,拼命地往身上擦沐浴露,擦得整个就像乳白的泡泡人了。   洗完出来,打算一起回家,出了少年宫才见陈鲁的车停在少年宫门口,如金的夕照从车窗上反射出来,像一片璀璨而班驳的金子,陈鲁歪着头趴在方向盘上已经睡着了,肖晓走过去,推了腿他:陈鲁,都喝成这样了,你还敢开车,警察怎么就没捉到你?   陈鲁揉了揉惺忪的眼,打开车门,一把把肖晓拽到副驾驶位置上就关了门,全然没看见站在车尾处用一脸温情的希冀望着自己的眉西。   肖晓见状,忙说:还有眉西呢。说着探出头去,说眉西,你自己打开车门上来。   眉西脸上的希冀,像在刹那间遭遇了暴风摧残的花园,因着失望化做了一片狼籍的愤怒,她努了一下嘴巴,做不屑状说:都醉成这样了,他有胆拉我我还没胆坐呢。说毕就转了身噔噔往另一个方向走,见齐小路正站在一壁,用有些怯怯的期待看着自己,便粲然一笑,挽起他的胳膊,说:咱们找地方吃东西。   肖晓的心,忽悠地闪了一下,说不出为什么地忐忑起来。   陈鲁开着车子没目的地到处走,也不说话,最后,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因红灯时开过了黄线被交警拦下了,罚款扣分一番折腾后才醒了酒,车子被交警的拖车拖走了,他把驾驶执照塞进钱包,冲肖晓耸了耸肩说:这下好了。   说完,就往前走,肖晓追了几步说:陈鲁,你是不是有心事?   陈鲁在前面摇了摇头说:我想给自己找生活的动力。   肖晓追上去说:谈场恋爱吧,有了爱情你就觉得一切成了皆有可能。   陈鲁站下了,仰起头,将寂寞的目光撒向天空:正是因为我不想有爱情,或是说我不能有爱情,我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你不要太悲观了,只要你肯,有的是美好的女子在等着你去说爱她。   陈鲁苦笑着,摆了摆手:我比你了解我自己。   两人走了一段路,肖晓去街边的小超市买了两瓶果汁,递给他一瓶:喝点吧,解酒。   陈鲁接过瓶子,拧开了盖,嗅了一下,说:多美好的味道。   却没喝,拎在手里一荡一荡地往前走,肖晓有点担心: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陈鲁嘿嘿一笑说:哪有请美女送绅士回家的?   天色渐晚,陈鲁站在路边,看着肖晓,一字一顿地问: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肖晓想缓解一下他感伤的情绪,遂玩笑说:没早早告诉盛美你爱她?   陈鲁摇头,很认真地说:不对,是去美国留学。   怎么会?肖晓意外,她还记得,陈鲁拿到公费留学通知单后,大宴狐朋狗友,狂欢持续了一个礼拜。   可,这是真的。陈鲁走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还是绅士送美女回家吧。 《秘密》第十一章3   到了楼下,肖晓见陈鲁还有点醉眼惺忪,怕他回去一个人呆着心情会更是糟糕,便让他到楼上坐会,喝点茶再回去。   或许是人在醉时,就脆弱如婴孩,陈鲁顺从地跟肖晓上了楼。   在门口,肖晓看了一下表,想起眉西和齐小路一起去吃东西了,估计还没回来,便摸出钥匙开门,还没打开呢,就听里面响起了脚步声,眉西不仅回来了,还带着齐小路。   眉西飞快扫了一眼跟在肖晓身后的陈鲁,也不打招呼,撇下他们跑回去和齐小路说笑,齐小路见是肖晓,往沙发里退了退,低低地喊了声芦老师,脸就红了,两手不自在地搅来搅去,好象要拧出水来一样。   眉西站在客厅中央,看了他们一会,忽然地,想要做出什么决断般坐到齐小路身边,兀自地捏着遥控器和齐小路说笑,好象站着的两个人压根不存在。   陈鲁借着酒玩笑说:眉西,好久不见,赏杯茶喝好不好?   眉西没好气说:你又不是我的客人,凭什么要我赏茶给你喝。说着,就歪头看着齐小路说:你喜欢看什么节目。   齐小路低声说:随便……   眉西嘿嘿一乐,说我就喜欢听男人说这句话。还是把遥控器塞到他手里:喏,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又往齐小路身边靠了靠,拍拍空出来的沙发说:肖晓,坐呀。   如果最初肖晓只是觉得有些尴尬的话,看到眉西的脚时,就变成了愤怒,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眉西的脚放肆地从拖鞋里抽了出来,轻轻地一荡一荡地噌在齐小路的脚踝上,齐小路的脸红得像关公脸,低着头不吭声,不时,紧张地偷看肖晓一眼。   肖晓压制着愤怒,低低地叫了一声眉西。眉西抬了眼,妖气十足地看着她,无谓地笑。   肖晓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发火给她下不来台,也知道她的脾气,不会由着自己发火不吭声,她一急了眼,什么话都能端出来,压根就不管别人难堪不难堪,也不管别人是否承受得了。   肖晓拉着陈鲁:走,我们出去走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努力用平和的声音说:齐小路,你妈妈该在家等着急了,早点回去。   齐小路窘迫地点了点头,眉西抢过话头说:肖晓,齐小路都成年人,你以为他还是需要按时回家吃奶的小娃娃啊。   肖晓没辙,只好恨恨拉着陈鲁下楼,一路上风卷残云一样的暴走,陈鲁一溜小跑追在后面喊:姑奶奶,你体恤一下醉汉脚下无根,慢点走可否?   肖晓头也不回地钻进街边的一家冷饮点,要了两课最大冰淇淋,恨恨地挖了往嘴里塞,吃得嘴边一片狼籍,陈鲁知她在生眉西的气,就逗她说:别那么失淑女风度,就是再生气也不能给美女吃出圣诞老爷爷的胡子不是?说着,抽了几片面巾纸递过来。   肖晓接过来,狠狠揩了揩嘴巴,望着冷饮店外的街道,愣了一会,把揉皱的面巾纸往桌上一扔说:我得回去。   她忽然地担忧,眉西由着不羁的性子使下去,把齐小路这个忧郁而脆弱的少年拽进难以自拔的沼泽。   陈鲁愣愣地看着肖晓又是风卷残云般地掠过了夏末的街,一闪拐过了街角,陈鲁把手插进裤兜里,望了一眼寂寞的天空,向着肖晓的方向慢慢溜达过去。 《秘密》第十一章4(1)   肖晓上了楼,故意把楼梯踩得咚咚直响,到了门口,正琢磨是掏钥匙还是敲门,门却开了,齐小路低着头从门缝里闪出来,他羞涩地看了她一眼,那声芦老师细若蚊鸣地塞在嗓子眼里,就再也不敢看她第二眼地往下冲,肖晓扶着栏杆,看着他几乎是冲下楼去,悲怒交加地喊了一声:齐小路!   齐小路猛然收住了脚步,亦是扶着栏杆,仰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地一笑,说芦老师再见。   就这短暂的一回头,肖晓还是看见了他一侧的脸上,印着被擦得轮廓不清的口红痕迹。   肖晓就觉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咚地踢开门,气势汹汹地看着眉西:你真也干得出来,他才是个17岁的孩子?   眉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乜斜着她道:拜托,在旧社会,17岁的男人都能当爸爸了,你别那么老土了好不好?就现在,能熟练使用安全套的初中生大有人在。   你不要无理搅三分,我们没生活在旧社会,我不能眼看着你毁了齐小路,他是我的学生,我要为他负责。   眉西挑了挑眉毛,按开了电视机:除了教他练巴蕾你对他不存在任何责任,你最好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难道就许你远方有个想念的,身边有个暗恋的,而我只能守着空空的青春熬着寂寞?   眉西,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把暗恋未遂强加到别人身上好不好?陈鲁只是我的同学,难道你喜欢他我就要强迫他爱你?   拜托,你还是留着陈鲁满足你的虚荣吧,我至于凄惨到需要你强迫某个男人来爱我?   你…………肖晓气得全身发颤,知在斗嘴上不是眉西的对手,只是颤抖着手,听凭眼泪刷刷滚落。   肖晓……   肖晓转身,竟是陈鲁,吵得激烈,竟没听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显然眉西也不知,她惊异地张着嘴巴,下意识地抹了一下嘴唇,因为吻了齐小路,口红已残次得斑斑驳驳。   陈鲁拉起肖晓:有什么好吵的,到外面透透风。   陈鲁拉着肖晓走了,转身掩上门时,深深地看了眉西一眼,叹了口气。   眉西倾听着楼梯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捂着脸,颓然地蜷起了身子,泪水像随潮汐而来的鱼群,纷纷地拥挤出指缝,终于的,终于的,她失声痛哭。   这哀绝的悲伤,并不是因为得不到陈鲁的爱,而是,她终于的,在无意间毁坏了在陈鲁面前粉饰了许久的美好,她的期望,终于的,像冬夜的一场大雪,支离破碎地坠落满地。   她的哭声,从放肆渐渐转向哀哀的低泣,她用手指蘸着泪水在裸着脚上赤着的臂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一个又一个的相互叠套在一起。   她不再哭了,眼泪还在簌簌地落,她想起了这些年的一些人,他们穿越了自己的生活,却从没有人像肖晓这样毫不留情面地呵责过她,是的,肖晓的话像一根根锐利的针,刺痛了她的神经,令她的愤怒像被重物击中的西瓜,在瞬间爆发开去。   从小,几乎没有人苛责过她,即使那对被她称为父母的男女,他们总是懒洋洋地看着她出洋相,一声不响地看着她作践自己,就像看一株生长的根本就不是地方的树苗,他们看着她,任她在风雨中自生自灭。   当她在街上看着有父母把孩子呵责的放声大哭,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是向往是羡慕而不是对那个孩子的同情,这种呵责,是种爱,她一直缺失的爱。   甚至,为了得到这样的呵责,她故意做错事,故意把给男生写完的情书张开着放在桌上,她只是想得到他们的呵责,感觉到自己被他们在乎。   可是,她只得到了更为冷漠的厌弃。   而现在,肖晓满足了她的心愿,她像姐姐盯着顽劣的妹妹一样盯着她的生活,惟恐她一错再错地伤了自己。   或许在别人看来,她有些犯贱,可是,她迷恋肖晓的呵责,像冬夜里的一杯温暖烈酒。   她想给肖晓打电话,请求她原谅自己的任性,可,她举着电话发了半天呆,又放下了,她不是个会说软话的人,在任何时候。   最后,还是发了短信,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肖晓回短信说:你早些睡吧,晚上,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回家睡。   眉西擎着手机,看了好几遍,把头埋进膝盖里,她想起了那个叫齐小路的孩子,她吻他时,他张着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她,他的手张在空中,好象找不到地方安放,她捉过它们,放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她吻着他,将手伸进了他的衬衣里,打开了他的腰带,再然后她引导着他的手解开背后的胸罩,当她身上只剩了一条项链时,她看到那个孩子,猛然地卷起了她,横在腿上,她笑着,牵着他的手走向卧室……   她指引着慌乱的齐小路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他坐在她的两腿之间,着迷地抚摩着她的身体,猛然地他滑下床去,跪在床脚,将脸埋在她的腹上,热热的液体沿着她的小腹滑在床上,开出了一朵朵无色的花,她捧起他的脸说:别哭,男人要像野兽一样,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   她托着他的下巴,像母亲审视孩子一样审视那张稚未脱的脸,一件一件地给他套衣服,然后拍拍他的脸说:放心,我不会告诉芦老师的。   齐小路忽然就停住了,望着她问:为什么不可以告诉芦老师? 《秘密》第十一章4(2)   她会骂我的,因为你还是个孩子。   齐小路怔怔地看着她,一粒粒地扣好衬衣上的纽扣,离开时,他学着电视剧男主角的样子,将她霸道地揽在怀里,一字一顿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个男人了,知道什么叫爱情什么叫责任。   她就咬着嘴唇笑,后来,她想,自己的笑里有份隐隐的邪恶。   齐小路说:眉西,我叫齐小路,大男人齐小路。   这个17岁的大男人竟在第一次鱼水之欢后,要为刚才的孟浪行为负责,想到这里,天色已渐渐亮了,忽然地,她觉得心里,有种难以遏止的仓皇,想要逃。   她知道,昨晚的详情,就是肖晓追问,自己是不敢说的,她竟是用游戏的姿态,把一个17岁少年对爱情美好的憧憬给弄糟了。   因为她,齐小路成年之后,会怎样看待女人呢?他还不懂的爱,这场属于他人生中第一次的性爱,终将会成为他的悲哀。   她惶惶的,觉得恐怖,觉得自己像个女魔,想忏悔,却找不到上帝宽恕的方向。 《秘密》第十一章5(1)   肖晓是回家睡的,想留下一个清净的夜,让眉西好好反思一下,一个17岁的少年怎么可以随便引诱?她那么怕被孤单扔在黑夜里,那么,今天,她铁了心把她扔进黑夜,让孤单惩罚得她清醒过来。   她回去睡的这一晚,母亲很高兴,也不问她饿不饿,就跑到厨房去煮东西,肖晓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不就是怕吃胖吗,她竟就狠着心将老太太一个人扔在家里,每日里,她不知要忍着与这个城市的格格不入而来的寂寞呢。   一会母亲便端来了金黄的南瓜饼,推到她面前说:我见这南瓜新鲜,就买了,打算星期天做南瓜饼给你吃呢。   肖晓没胃口,不忍拂了母亲的一片好心,吃了几只,边吃边说:娘,真好吃,明天,我要带几个做中午饭。   母亲乐得眉开眼笑,又折到厨房去,肖晓觉得自己只是周末回来看看她,做得实在是不够好,便也跑进厨房,看着她忙,和她聊聊天,没什么好聊的就说顾海洋,这是她们两个都热衷的话题,肖晓说的是顾海洋在邮件里的见闻,母亲说的是他小时候的淘气。   次日,到了下午,舞蹈课开了,没见眉西来,肖晓绷紧的心才松弛下来,想她还算懂事,也有点自责,闲着没事拽她做做什么形体训练呀。   只要她不来,一切也就了了。   可,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上课前,她看见齐小路不时向窗外的门口张望,随着离上课时间愈来愈近,他眼里的郁郁渐渐似乌云压顶,肖晓拍了拍手,说:开始上课了。   齐小路的心思还在外面,肖晓就喊了他一声:齐小路,集中注意力。   齐小路仰着头,看了她一眼,突兀地问了一句话:芦老师,你知道眉西为什么今天没来吗?   肖晓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忧郁的沉默少年竟有这样的勇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询问眉西的事。   所有学员的眼睛都看着她,然后转向齐小路,低低地响起了一声拉得长长的哇——   不要管别人,安心上课。肖晓没有直接回答齐小路的问话,尔后,就放了音乐,说:大家看着我的动作,一起来。   齐小路失望地低下了头,再然后,又抬头,凝望着肖晓,穿过了她的视线向外走,肖晓喊了一声:齐小路,我们在上课。   跑到走廊的齐小路大声说:你们上课,齐小路在奔往爱情的路上。   练功大厅里轰地响起了一片笑声,顽皮的女孩子还推波助澜地喊:齐小路——加油!   肖晓的心,呱嗒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肖晓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下课,也没见齐小路回来,课间,便给眉西打了个电话,问:你的祸闯大了,知道不知道齐小路找你去了?   眉西哦了一声,说我没告诉他单位地址,他找不到的。   肖晓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扣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本想给齐小路母亲打个电话,又不知该怎么对她说,也就没打。   下班路上,接了眉西的电话,公交车里拥挤得乱糟糟的,只听她语气焦灼,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不清,就大声说你去咱家旁边的车站等我。   放好手机,见有几双眼睛斜刺慈地看着自己,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公共场合扯着嗓子喊,向来被她视为没教养的行径,车上每个人都辛苦了一天,男的大多趁着是打个盹,女的则在琢磨着下车后该买点什么菜端到桌上,慰劳辛苦了一天的家人。   这里是居民小区,该回的大都回了,少有人在这个点出门,蜂拥下车的人走空之后,车站就剩了个寂寞的报亭子和肖晓,不见眉西的影子,肖晓伸手去摸手机,摸了半天没摸到,倒是摸到一个窟窿,仔细一看,一下子边明白了那些斜刺刺看过来的眼神,原不是谴责自己说话声音大而是在提醒自己有人正在切她的包。   看来,这些贪婪的小偷不仅趁她接电话时划破了她的小牛皮手包摸走了钱包,还贪心不足到又偷走了她的手机,看着小牛皮包张着一张巨大而丑陋的嘴巴,肖晓欲哭无泪,恨恨地跺了跺脚,从侧面的小包里找出一张零币给眉西打了公用电话,劈头就问:你在哪里?   眉西贼贼说: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鸭血粉丝馆里呢,快来,我请你吃晚饭。   肖晓扣上电话,转过街角,进了鸭血馆,两碗鸭血粉丝已经上来了,眉西讨好地递给她一双筷子:其一,向你道歉,昨天我不该冲你发火。   其二呢?肖晓没好气地把筷子扔在桌上。   其二,齐小路坐在楼梯口等我,我不知该怎么办,喏,先吃东西,冷了很难吃的。   肖晓没好气地把包往桌上一扔:我这个月的饭钱你包了,因为接你的破电话,小偷趁机扫荡了我的包。   眉西拉过包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说:靠,下手真狠,我怕你不知就里回家,万一他跟着回家等我怎么办?   你现在知道怕了?亏你还自称驰骋情场多年了,连最基本的情场原则都不懂。   什么原则?眉西继续讨好肖晓。   只想恋爱不结婚的爱情游戏,有两种男人碰不得,一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子,他们容易陷入幻想的情网粘上你,一种是道貌岸然的好男人范本,他们像经年不见鱼的猫偶尔嗅到鱼的美味,你若不给,他连和你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 《秘密》第十一章5(2)   眉西学着四川口音连连点头说:晓得了晓得了,芦老师怎不早说。   我哪里敢教你,这不是大象要教蝴蝶学飞翔么。刚刚遭遇了偷窃让肖晓心里堵得慌,没胃口吃,便怅怅说:躲不是办法,我看齐小路是认真了。又说了他今天在课堂上的行径,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眉西说:你只是吻了他?   眉西的脸噌地红了,低着头一个劲往嘴里塞粉丝。   我问你呢。芦狄厉声说。   眉西点了点头。   你的脑袋点得不真诚。芦狄把眉西的鸭血粉丝推到一边:跟我说真话。   眉西扭着头看窗外,不说话。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眉西的眼泪刷地就滚了出来,大颗大颗的,不是怕,而是后悔。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齐小路?他还是个孩子,谁为他被你毁掉的爱情负责?肖晓啪地摔了筷子,拎上包就往外走。   她走在习习的晚风里,路边的菊花已抽出了几丝花瓣,微微颤动爱初秋的空气里,远远看着坐在楼梯口的齐小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从容一些走过去:齐小路,你怎么在这里。   齐小路笑了笑,拿出一支烟点上:芦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呆在这里的。   他抽了一口烟,被呛得咳了起来,肖晓一把夺过他的烟,掐灭了扔在地上:抽烟不代表你的成熟只能更显示出你的无知,你别等了,眉西都告诉我了,她很后悔,希望你原谅她的荒唐。   齐小路怔怔地看着她,深深地垂下头,过了一会,低声问:如果她觉得我太小了,我会慢慢长大。   不是因为这个,怎么和你说呢,你知道吗,有很多种情况可以让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在一起也并不都代表了爱情。   芦老师……齐小路低着头,两脚在地上碾来碾去的。   齐小路,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先回家,好吗?   齐小路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芦老师,眉西是不是为了躲我不回来了。   肖晓知道,现在,现在不能对齐小路心软,最好是一盆冷水兜头泼去,婉转的安慰只能害了他,就点了点头。   齐小路说我知道了,芦老师再见。   肖晓跟他摆了摆手,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拖着沉沉的腿,上楼,换下拖鞋就给眉西打电话,告诉她齐小路刚刚离开,让她呆会再回来,别万一他还在周围游荡给恰好撞上。   眉西几乎要千恩万谢。   肖晓说,我不需要你谢,只要你以后别再惹类似要我给你善后的祸就好。   肖晓上网看来一会邮件,顾海洋说总公司又从韩国的分公司招来了一位负责他手头业务的同行在他手下做助理,估计是要等韩国助理熟悉业务后他就可以回来了。   肖晓看了一下台历,再有半个月,顾海洋出去就满一年了,她闭上眼睛想了一会顾海洋的模样兀自就甜蜜地笑了,给他回了邮件,就起身在台历上划掉了今天的日子,拿起睡衣去洗澡,洗完了出来,边擦头发边打开了电视,把所有频道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可心节目,遂又关了电视,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快十点半了,眉西还没回来。   楼梯上很静,她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向外看,天湛蓝湛蓝的,又高又远,街上的人已是稀了,有三三两两的人穿过街心花园奔在回家的路上,空气弥漫着风卷上来的微微海腥味。   眉西会不会在回家路上被齐小路拦截了呢?肖晓担心着,拿起电话打给她,响了半天才有人接,眉西慌张说肖晓,我马上就到。   肖晓恩了一声,说要不要我去接你?   眉西说好啊,你下来接我,我在小区入口的左边的花圃里。   肖晓说马上就下去了,没再多问,也不需要多问,估计是齐小路根本就没走,而是在眉西必经的路上守株待兔地堵到了她。   肖晓换上衣服下楼,径直去了眉西说的地点,等她到了,就见花圃的花墙上只剩了眉西,失魂落魄地望着她来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说。   肖晓环顾了一下左右,果然,见齐小路两手插在裤兜里远远地看着她们,月华朦胧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站立的姿势上能看出他很得意,像个终于获得了胜利的猎人。   肖晓拉起眉西,低低说:快走。   眉西像没了主张的孩子,任她牵着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进了家门,才哇地一声哭了,说:我走到这里时,他一下子就跳出来了,像强盗一样拉着我就走,他说他不会允许我就这样离开他,他抱着我一会笑一会流泪,肖晓,我该怎么办?   难道你会等他长大成人嫁给他?肖晓没好气地说。   我当然不会,我觉得他固执得发狂,这很让我害怕。   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容易较真,单纯和他谈道理说分手,你休想离开他,唯一让他离开你的办法就是让他唾弃你,一直唾弃到了绝望。   眉西泪光闪闪的眼睛亮了一下,说:是呀,我怎么忘记了世上有很多男人愿意玩爱情游戏。   肖晓叹了口气说:你还是早些找个男人嫁了吧,顾海洋快回来了,我陪不了你多久了,我真有些担心你。   眉西拉着她的手,慢慢说:我也厌倦了以前的日子。   两个人都很怅然。 《秘密》第十一章6   肖晓发现,她和眉西都太低估了齐小路,他每天来上课,都会问一遍:芦老师,眉西今天不来了吗?   肖晓就面无表情地说:眉西退班了,她不会来了。   齐小路就用扬起的眼角看她,眼神里有不置可否的森森感,带着隐隐的嘲弄,肖晓被他一挑一挑的眼神挑得心神一惊一惊地跳。   每天黄昏,齐小路都会坐在门口的擦脚垫子上,依着门,两条长长的腿摆在楼道上,像个被家长在不经意间锁在门外的大孩子,看见肖晓上来,就站起来,驯良无比地站在肖晓身后,肖晓若是犹疑着不想开门,他就低低地叫芦老师……   肖晓只好开了门,他跟在身后挤进来,垂着长长的胳膊,在客厅里站一会,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电视递给他报纸也不肯看,只是望着对面墙上的镜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在无聊了,就用一只手的指甲挑另一只手的指甲缝隙,好象里面很脏,藏匿着诸多的灰尘有细菌,他的指甲长的很好看,半圆型的,像一枚枚弧度优美的小型鸟卵,闪烁着粉红色健康光泽,干净而透明,他总是挑啊挑啊的,把指甲缝都挑得发红了,像要流血,肖晓看得难受,便不再看了,顾自去做自己的事。   眉西本来就应酬多,通常会比较晚回来,因着齐小路的事,就更不敢早回来了,当她回来,齐小路就会站起来,迎着她走过去,眉西不理他,他就跟在眉西身后转来转去,最初,眉西还为齐小路所感动,即使厌倦,也不忍表现在脸上,久了,就成了忍无可忍,她时常突兀地站下来,猛然地转了身,冷言冷语地摔过来,直刺齐小路的的自尊:算我求你了,别再说爱我了好不好,你个小破孩懂得什么叫爱?   我懂。齐小路定定地看着她,脸色愈发苍白。   眉西啪地摔上门,从里面锁了,再也不肯开,齐小路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固执着,不肯走。   肖晓就推推他,说:回家吧,她心情不好,你就别招惹她了。   芦老师,我真的很爱她。   肖晓说知道了,你回家吧。   因为齐小路,眉西几乎不回家睡了,即使回,也在凌晨蹑手蹑脚做贼状,肖晓也不想每天晚上看一人木头一样坐在客厅里尴尬,干脆就回妈妈那边住了,中间回去过几次,远远见齐小路坐在门口就折回去了,给眉西打电话通风报信,顺便问她要不要过来和自己一起住。   眉西就苦笑一下说:这些年别的没攒下,就是攒了好多张可以过夜的床,想想真可笑,驰骋情场多年,我竟被一个17岁的孩子逼得落荒而逃,不过,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秘密》第十二章1(1)   顾海洋拖着行李出了流亭机场,比预知的归程提前了十天,想给肖晓有个惊喜,便也没会知她,望着远处的市区,心被即将到来的见面场景给幸福成了惊涛骇浪。   先是乘机场大巴回了家,远远就看见家里的晒台上结满了火红的西红柿,便会心地笑了一下,知道是母亲的杰作。   没按门铃,他用自己的钥匙开了门,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听见门响就跑出来说小芦,却见是两肩风霜的儿子,正满脸是笑地看着她。   顾海洋张了张胳膊,喊了一声娘。   他想给母亲一个欧式的拥抱,母亲见状,甩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又慌乱地在身上蹭了几下,说海洋啊,海洋……又往他身后看:没去接小芦一起回来?   顾海洋放弃了拥抱母亲的念头,知她也不习惯,只是拉过母亲的手,说:娘,饿死我了,快给我煮碗稀饭,这一年我做梦都想吃着豆腐乳喝你烧的小米稀饭呢。   顾海洋深谙给母亲一个拥抱远远不如告诉她你有多么需要她更能令她幸福。   母亲手忙脚乱地洗好米,点上火又跑过来问:小芦呢?没去接你?   顾海洋乐了一下:我要给她个惊喜,呆会,我喝了娘的小米稀饭长了力气,就去把她给你扛回来。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拽着儿子的手,看了又看:这手瘦得都没肉了,这洋人的饭菜不养人呢。   顾海洋说:那当然,英国的饭菜我咽不下去,晚上经常被饿醒了绕屋子找吃的。   母亲拉着他的手,看看他的脸:倒是白了,白了有什么用?还是瘦了。   顾海洋知道,久别重逢让母亲心里悲喜交集,就想叉开话题,拉过行李箱说:娘,我给你带了一套英国的披肩呢。   说着,就拿出来披在母亲肩上:英国的老太太天一冷就披上了,人老了比较容易受凉。   母亲摸了摸披肩:不便宜吧?   很便宜,比国内还便宜呢。顾海洋知道,依着母亲的节俭成性,若说出价钱,怕是母亲会把这条披肩一辈子压在箱底不舍得戴。   厨房响起了哧哧的声音,母亲拍了一下腿:你看,我们娘俩就顾说了,稀饭冒出来了。说着就一溜小跑钻进厨房。   一会热腾腾的稀饭就端上来了,母亲切了一盘腌萝卜,摆在顾海洋面前,一边用勺子搅着小锅里的稀饭一边美孜孜看儿子喝:慢点,烫不烫?   顾海洋边说不烫边喝,真的是好久没喝过这么香的稀饭了,在伦敦,中餐馆倒是很多,稀饭却很少有卖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粥的,卖的不是皮蛋瘦肉粥就是其他花样粥,早就失去了粥原本朴素的香。   吃完稀饭,和母亲又聊了一会天,顾海洋就去找肖晓了,他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在少年宫门口等了半天,没见着肖晓出来,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问,才知道今天肖晓带着学生去电视台录节目去了,录完节目直接回家。   顾海洋又拦了车,径直去了她租的房子。   上了楼梯,见一个瘦瘦的年少男子坐在门口的垫子上摆弄手指甲,就上前问他在等谁?   这个男子就是齐小路,半个月来,他天天坐在擦脚垫上等眉西到十点钟。齐小路消沉地看着顾海洋怀里的玫瑰,问:你可以借我一支玫瑰吗?   顾海洋犹豫了一下,说:这是我特定的一个数字,送给我女朋友的。   齐小路沉默了一会,指了指身后的门:你女朋友住在这里?   顾海洋点了点头:你呢?   我在等我女朋友。齐小路笑了笑:不过,她说和我只是个毫无意义没有未来的游戏,她不能爱我,因为我太小了。   顾海洋哦了一声,心里却浮上了一丝阴云,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门牌,是的,没错,肖晓就是住在这里,他不想站在齐小路旁边,就往楼上走了几步,想起肖晓说她和一位叫眉西的女孩合租的房子,这男孩可能是等眉西的,是的,看上去,他的年龄确实是太小了,连唇上的胡子是赢弱的,眉宇间还没历经世事的沧桑蹂躏。   顾海洋站在楼梯上,不时从花窗往外看看,齐小路依旧一声不响地摆弄他的指甲。   一会,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齐小路站起来,他依在墙上,看着眉西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上楼,他咬了咬嘴唇死死地看着春风满面的眉西。   眉西也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想到齐小路竟会这样固执地等在这里,她已足足有半个月没回来住了。   本能地,她想退回去,却不能了,齐小路迎着走过来,她这好硬着头皮往前走,手在包里摸来摸去,半天也没摸到钥匙,齐小路用凝视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她。   她挽着的男子侧了一下头,问:你朋友?   眉西浅笑一下,说:不是,是肖晓的男朋友,肖晓是和我合租房子的那个女孩。说着,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把挽在胳膊里的男子飞快拽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防盗门,隔着门上的小铁窗爽朗说:对不起,肖晓不在,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看着眼前这具有戏剧性的一幕,顾海洋就给听愣了看呆了,他慢慢走下来,站在齐小路面前,死死地看他,低声问:你跟我讨一支玫瑰就是为了送给你的女朋友肖晓?   齐小路怔怔地看着他,突兀地咧嘴一笑,顾海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按响了门铃,眉西在里面没好气地喊道:别按了,我不是说了肖晓不在家吗? 《秘密》第十二章1(2)   顾海洋疯狂地拍着门:你告诉我,他真的是肖晓的男朋友吗?   你什么意思?还要我重复一遍吗?眉西说完,忽然觉得声音不对,愣了一会,就打开里面的门,隔着防盗门向外看,门外已空无一人,她迟疑着开了防盗门,看见了齐小路,站在一壁冰冷地笑着的齐小路,冲她凛冽一笑:眉西,我爱你,我会让你记得我,一辈子都抹不掉对我的记忆。   眉西心里涌上了一阵难以遏止的厌恶,她恨恨道:你早点从梦里醒了吧。   齐小路微笑了一下,恢复了以往干净的忧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步步倒退着走下楼去。眉西关门时,觉得门被什么挡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束火红的玫瑰,她怃然想起,刚才在门外问她的,不是齐小路的声音,她拿起那束玫瑰,看了看,在花丛里,隐藏着一枚精美的小卡片:小妖精,我会来向你报到了。   玫瑰不是齐小路的,她抱着玫瑰,怔怔地转回来,猛然间意识到,顾海洋回来了!怪不得刚才开门时她隐隐觉得楼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呢,原来是他。   天呐,我做祸了。眉西扔下玫瑰,手忙脚乱地去给肖晓打电话:肖晓,顾海洋回来了,他来这边找过你,我……我做祸了。   她听见那边的肖晓发出了呀的一声尖叫,就甩下了电话。 《秘密》第十二章2   肖晓从电视台出来,把学生送走后,就直接去了威海路,陈鲁买了新房,请她帮着参谋一下窗帘,接到眉西的电话,就冲过去三把两把夺下老板娘正拿给陈鲁看的样品说:改天我再帮你来选,你先把我送回家去。   陈鲁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就笑着问:什么事把你激动成这样?   顾海洋提前回来了,嘿,居然想跟我闹惊喜不告诉我呢,快点,你把我送回去。拉起陈鲁就往外跑,老板娘见眼瞅着即将成交的生意又悬了起来,望着他们的背影,把样品狠狠摔到一边。   下班时间,路上塞车比较凶,肖晓恨不能给车子按上翅膀直接降落在家里的晒台上,路上不时嫌陈鲁的车技太臭就是嫌他伪绅士派头十足,明明可以超车就是不肯见缝插针地超过去。   陈鲁笑而不言。   好容易到了小区,肖晓打开车门,笑嘻嘻对陈鲁说:嘿,情人久别,今天就不请你上去掺和了,没意见吧?   陈鲁冲她笑着摆了摆手:我不罗嗦了,怕是我再多说一句话你心里都要骂我八婆一百遍。   肖晓边连蹦带跳地往楼上跑边掏钥匙,也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想敲门,她怎会知道,当她从陈鲁的车上下来时,顾海洋正站在阳台上悲愤郁闷,将她的欢快,与车中陈鲁的温暖微笑一并收入眼底,目光一路追着肖晓往楼上跑,心里,竟没有一丝激动,只是觉得有股沁心杀肺的冷,直抵而来,让他,无处躲避,不过一年而已,他的小妖精怎就成了门口有人等,归家有人送的风情女子?   所以,当肖晓冲母亲摆摆手指,悄悄来到他身后,并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一下子跳到他背上温柔地嗨了一声时,他没有热烈地回应,只是,默默地掰开她合在自己胸前的手,慢慢地转了身,看着她,用冷静的目光:你来了?   他的心被巨大的疼哽住了,疼得他不能迎接她的目光,疼得他几乎不能站直了身体,只想弯下腰,慢慢地蹲下去,抱住剧疼发作的心。   他的冷静,他眼里凝着疼让肖晓疑惑,她也弯下腰去,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里,温情地抚摩着,说:海洋,你身体不舒服?   顾海洋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海洋——!?   顾海洋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还有一个人坐在门口等你呢。   你说什么?海洋,我不明白你说了些什么?   真可笑,他居然跟我讨一支玫瑰,送给他正在等的女友,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友竟是我的未婚妻!   海洋,你让我越来越糊涂了。肖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冲里面的客厅喊:娘,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上我的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顾海洋压低了嗓音,阴沉说。   肖晓恼了:有话你直接说,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了,你过得很幸福,我只不过离开了一年,你就混得有人送有人等了,还有我这个千里迢迢奔回来找你的,你还要我说什么?   莫名其妙!肖晓甩手就走:如果你觉得侮辱我可以让你快乐,就随便你了。   从顾海洋一个人黑着脸回来,母亲就觉出苗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几次,顾海洋看着天花板不说话,她知道儿子心里有难受的事,就没火上浇油地刨根问底下去,刚才肖晓进门,她还欣慰了一下,以为儿子只是没找到肖晓,心里有点难过,等她回来一切都就好了。谁知两人竟吵了起来,见肖晓两眼擎着泪往外跑,她拽着肖晓不让走,说;小芦,你跟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肖晓回头看了她一眼,泪珠噼里啪啦地就滚下来了,轻轻地把她拽在胳膊上的手拿开,一声不响地跑下楼去了。   母亲左望望,右看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就哭了起来:老头子,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老头子……   顾海洋在母亲身边蹲下来,拉起她的胳膊:娘,你起来。   母亲抓住他的手:海洋,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母亲,沉默了一会,也坐到了地板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电视遥控器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顿了顿,扬起手,噌地一下扔到晒台上去了。 《秘密》第十二章3(1)   出门后,肖晓头也不回地跑,眼泪刷刷地流,跑着跑着她就迷茫了,自己究竟要跑向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孑然地站在街上,看着人来车往,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不少经过身边的人放慢了脚步,用带着质寻的眼神看她的脸。   被人围观这种感觉不让人喜欢,她擦了擦泪,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站的地方里妈妈家不远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脸被泪冲洗过之后,又经了风,皮肤刺刺的有些疼,细心的妈妈肯定能看出她刚哭过,不想被她拽着追问,肖晓打了辆车,去了和眉西合租房子哪里。   上楼时,忽然想起顾海洋说门口有人等,回来有人送,有人等?她的心激灵了一下,想起了齐小路。   她敲了敲门,冲开门的眉西劈头就问:是不是海洋来找我时,齐小路在门口?   眉西怯怯地看着她,把门拉开得大了一些,看着肖晓进来,她才避在门侧用鼻子低低地恩了一声。   他怎么会把齐小路当成我的男朋友?肖晓目光锐利地逼视着眉西不放。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眉西不敢看肖晓,埋着头小声把过程叙述了一遍。   她说时,肖晓抱着胳膊,死死地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直到她话音落地,才缓慢问:你为什么要说齐小路是我的男朋友?   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顾海洋在上面一段楼梯上等你。   就是你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要按到我身上?   我和一位男朋友在一起,我有点喜欢他,你知道,我很难遇上能让我喜欢的男人。   行了!肖晓厉声说:为什么你总是遇上身体喜欢的心灵抗拒的?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自己是纯净的天使?不过是个风流成性却要以惧怕黑夜为借口随便拉个男人就上床的没责任感的女人!   肖晓的狂怒让眉西瞠目结舌,她愣愣地看着她,几乎不肯相信这些刻毒的话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若在平常,她早就如愤怒的豹子露出尖利的牙齿还击了,可今天不成,她知肖晓对顾海洋的爱是多么的痴许,特知,若不是被鄙到山穷水尽,肖晓断然是不会这样出口伤人。   她是能无限放低了自己的气焰,蜷坐在沙发上,任由肖晓的愤怒像硕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向毫无遮掩的她砸下来,若是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她愿意就这样,被她的用锐利的冰冷,彻底地伤害一次。   肖晓终于说累了,她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哭了,没有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从指缝里钻出来,劈劈啪啪地砸在眼前的茶几玻璃上,盈盈地汪成一团,渐然扩散。   房间静得寂寥,只有啪嗒啪嗒的泪水滴落声。   眉西知自己无法安慰,她也不需要安慰。   突然的,门铃响了,眉西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肖晓,满脸泪珠的肖晓也同样看着她,眉西用嘴角隐隐笑了一下,跳将起来,三步两步冲到门口,她想,或许是顾海洋意识到错怪了肖晓,前来道歉的,想必,肖晓心里,也生出了同样的希冀,不然,她怎会擎着一脸的泪就愣在了哪里。   她刷地拉开门,可,门外的人,却让她的心腾地就怒了,宛如一块巨石砸落在一地尘埃上,心底里的那片愤怒,被毫无遮拦地砸将了起来。   门外,站着齐小路,他说:我就想和你说句话。   失望夹杂着对肖晓的愧疚,让眉西口不择言:我就那么稀罕你的话啊?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爱我?你连怎样取悦女人的身体都不懂还奢谈什么爱情,除了令我厌恶你有什么可取之处?你最好滚远点,越远越好,别整天坐在我门口给我心上添堵!   眉西连珠炮样发射完了心里的愤怒,对门外呆若木鸡的齐小路看也不看,狠狠地,把门就给摔上了。   肖晓说:你的话太重了。只说了这一句,现在,她没有那么多心情去顾及别人。   眉西抱着胳膊气咻咻转来转去:若不是他,也到不了现在这地步。   肖晓叹了口气:或许我们的爱情太顺利了,上帝终要赐于我们一点波折才能甘心。   眉西陪着小心用肩碰了碰她:明天一早,我去替你解释清楚,今天就算了,给他一晚上时间让他冷静一下。   肖晓苦笑了一下,眉西拉拉她:去,把脸洗一下,不然明天他来向你道歉时,你红肿着一张脸,多掉分……   肖晓去洗了脸,整整一夜,几乎未眠,不知顾海洋是不是也如自己一也未眠,是不是有些后悔,有好几次,她拿起电话想拨过去想着眉西的话,又放下了电话,睡前,眉西说:我去解释一下就没事了,你就等着他来负荆请罪吧,哦,对了,不准半夜偷偷给他打电话,咱是女人,得让人求着才有点成就感不是?   凌晨时才迷糊了一会,睡得不沉,一点声音都能把睡意惊掉了,先是听见洒水车慢慢开过去,接着街上响起了簌簌的扫地声,再然后,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碎了凌晨的宁静,肖晓的睡意便全然跑散,索性起了床,洗了把脸,拉开窗子透透空气,听到楼下有急切而惶恐的人言在空气中穿来流去。   肖晓寻了声望去,在隐约的鱼肚白中,拖着扫把的清洁工人和几个晨练的老人围在楼下不远的小区铁艺围墙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高高的铁艺栅栏上似乎挂了个什么东西,她想揉揉眼睛看仔细,一辆警车呼啸着开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转到眉西的房间,拉开窗子看,忽然的,心就仆仆狂跳得厉害,这一次,她看清了,铁艺栅栏上挂着一个身,他瘦长瘦长的身体在早晨的薄雾里一动不动,套在牛仔裤里的长长的腿,僵直地垂下来,在微风的吹拂下,他敞着怀的浅白色茄克向外一张一合,像一只被缚住的大鸟,徒劳而绝望地一张一合着虚脱的翅膀。 《秘密》第十二章3(2)   警车的顶灯,一闪一闪地轰淡了晨雾。   眉西翻了个身说:看什么呢?   肖晓慢慢地转过了头:眉西……   眉西坐起来,搓着眼睛说:呀,天亮了。   眉西,你来……   眉西从床上溜下来,拖着宽大的睡衣走过来,跟着肖晓的视线向外望去,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慢慢张开,泪水轰然地就滚落了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在惩罚我……   眉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肖晓跟在身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若不是她怂恿眉西去跳巴蕾,她也就不会认识齐小路,若是不曾相识,这一切亦就没可能发生。   眉西穿着宽大的睡衣在薄雾里飞奔,她的胳膊向两边大大地张开着,像要随时拥抱什么,有好几次,她几乎要被睡衣拌倒了,却又趔趄着站稳了,跑向齐小路。   眉西扒拉开人群,看着挂在栅栏上的齐小路,她忽然地收拢了张开的胳膊,她茫然若失地看着围观的人,喃喃问:你们怎么不送他去医院?   正在从栅栏上往下摘齐小路的一个警察说:身体都僵了,送医院没用了。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七嘴八舌地说着类似于可惜了这孩子之类的话。   眉西呆呆地看着警察把齐小路的身体放下来,他平平直直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往日的鲜活,铁艺展览的尖顶,钻进他的下颌,穿过了他的颅骨,滴落在身上的鲜血早已凝固成了一片片深咖啡色,像凋零在春季末梢的红玉兰花瓣,凌凌乱乱地撒满一身。   他面容平静,甚至唇角还挂着笑意,仿佛在问:眉西,我想让你记住我一辈子,你看,我做到了。   眉西咬着手指,围着他转来转去,眼里没了泪,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难以言状的轰鸣声,在心里,打马走过,她只是听到了一阵阵的无助,绝望地漫过了身体。   在他的头边,她停了下来,慢慢地跪下去,她抱起他的头,用脸贴了一下:傻孩子,我值得你拿命去爱么?   一个警察拿着记录本走过来问:你认识他吗?   眉西低着头,将他的头紧紧抱在怀里:我认识他,他的爱让我很幸福。   警察说:我们已经通知他的家人了,你起来吧,我们需要对死者做一下处理。   让我抱他一会,如果这样能赎掉我对他犯下的罪。眉西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慢慢地梳理。   肖晓走过来,拉起她的一只手:眉西,起来。   眉西仰头看着肖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样爱我。   眉西,你起来,齐小路的母亲来了……肖晓低声说,她看到齐小路的母亲被人从一辆出租车里搀下来,她已被这个在凌晨到达的噩耗打垮了,围成一圈的人闪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她踉跄着扑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她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子,就昏厥过去了。   几个搀扶她过来的亲属,先是一片号啕,然后看着抱着齐小路的眉西问:你是谁?   身后的人群里响过一阵骚动,大约是眉西是齐小路的女朋友,齐小路为她自杀之类,一个年长的女子厉声问眉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眉西的点头还未及落下,她就被几双手包围了,他们咒骂着撕打着,眉西就想掉入狼窝的羊羔,不反抗也不逃跑,任由尖利的指甲抓在脸上任由她的头发像秋风中的落叶,被一缕缕扯下,肖晓凄厉地尖叫着别打了别打了,试图把眉西从愤怒的包围中拖出来。   可是,她太势单力薄了,很快,她就被卷进了那些因着悲痛而失去了理智的拳头底下。   几个警察赤膊上阵,好容易才把她们从愤怒的击打中剥离出来。   齐小路被蒙上单子装上了车,警车沉默着离去,围观的人群散去,眉西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睡衣被撕烂了,雪白的皮肤上凌乱着一道道的抓挠痕迹和乌青的伤痕,脚边,有几缕火红的头发,蜷缩在晨风里,轻轻地颤动着,鼻血和抓痕狼籍了她美丽的脸。   肖晓走过去,拉起她:走吧,回家。   眉西不动。   肖晓大声说:眉西,回家!   眉西抬眼望了望她,一手按地,顺从地站起来,穿过了三三两两的窥视目光,跟她上楼,肖晓把她按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水。   眉西接过水,看了看四周,说:肖晓,我做了个噩梦。   眼泪悄然地落下:眉西,这不是梦,齐小路死了。   眉西哦了一声,把水往身上撒了一点,热热的水落在被抓破了的皮肤上,她咝咝地吸了口冷气说:噢,不是做梦。   她慢慢地喝那杯水,半天没再说话,把杯子喝空之后,她举起杯子,穿过杯底望过去,说:他拿命来和我斗,我斗不过他,因为他爱我比我爱他多。   说着,就奖杯子扔到地板上:他死了,变成了我心上的癌症。   见肖晓拿过药箱,眉西闪开了:别管我。   不清理一下,会感染的,还有你脸上这几道口子,如果处理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就让他变成伤疤吧,我连心上的伤疤都不怕,还怕脸上留下伤疤,你不要管我,上帝终于惩罚了我。终于的,眉西号啕大哭。   肖晓也一边哭一边给她清洗创口,她的心,被莫名的悲伤抓住了,她分不清这泪究竟是为齐小路的死而哀伤还是为眉西的被打而心疼还是为顾海洋的误解而伤感,她管不住它们,只能听凭它们纷纷而落。 《秘密》第十二章3(3)   她给眉西处理好伤口,扶她上床:这几天你别上班了,我帮你请假。   眉西点了点头,她闭着眼,不时有颗泪从眼角滚出来,迅速钻进鬓角。   肖晓给她搭上一条毛巾被,又给她的公司打电话请假,看了一下时间,自己上班也已迟到了,她有点不放心眉西自己在家,干脆打电话到少年宫让其他老师代一下课,请了几天假。   眉西好象睡着了,不时,在梦里抽泣一下。   眉西像受了过度惊吓的孩子,整整一天都在睡觉,偶尔醒来睁眼看一下四周,看到肖晓坐在床边,就又飞快睡去了。   傍晚,眉西又醒了,坐起来问肖晓: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肖晓看了一下冰箱,告诉她有些熟食和青菜,问她想吃什么,眉西摇了摇头,说想吃海鲜疙瘩汤。   肖晓说那好,我出去买。   做疙瘩汤的海鲜必须是活的,附近市场卖得全是冰海鲜,肖晓就乘车去了超市。   想到眉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买上海鲜肖晓就埋头往回赶,到了楼下,忽然见前面有双巨大的脚拦截在面前,她愣了一下,慢慢抬了头,眼泪就落了下来,顾海洋伸后拎过她手上的购物袋,一手从背后揽了她的腰:对不起,是我不好。   肖晓只是噼里啪啦掉眼泪,说不出话,只是把被他抢去拎在手里的海鲜死命往回拿,一副抵死了不肯领他情的样子。   脆弱的塑料袋被拽得簌簌做响,很快,就听哗啦一声,装蛤蜊的塑料袋碎了,湿漉漉的蛤蜊骨碌碌散了一地,基尾虾也蹦达着四处逃命。   顾海洋连忙弯要去捡,蛤蜊还算好说,都收起来了,虾有的已经蹦到路边的草坪里去了,只捉回了一半,肖晓拎着蛤蜊上楼去了,他捧着一捧虾狼狈地跟在身后。   肖晓掏出钥匙开了门,咚地就把顾海洋关在了门外,眉西已起来了,坐在沙发上抽烟,歪着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小心问:你在楼下就没遇着个人?   肖晓佯做不知:谁呀?没。   眉西见她虎着脸,知道肯定是顾海洋被她关在门外了,就起了身,边开门边说:其实我不想吃海鲜疙瘩汤,我只是趁你出去了给他打了电话,现在你也别和我怄气,我没心情给你们做和事老,顾海洋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眉西拉开门,见顾海洋正手忙脚乱,基尾虾生命力顽强,正纷纷逃出他的手掌,他刚捉捡起一只,另一只又跳了出去。   眉西拿出一只盆子,帮他把虾都捉回去,尔后说:做好了你们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也没心情。说毕,就进了卧室,把门严严地关上了。   肖晓不想说话,在厨房的水槽里洗海鲜,顾海洋端着盆子,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肖晓假装没看在眼里,心却已经柔软成了一滩泥水,委屈漫无边际地在心里蔓延,只是,面上用不甚坚决的僵硬死撑着。   顾海洋把盆子放在地上,任由基尾虾四散逃窜,不管不顾地抱了肖晓:小妖精,我们回家吧。   肖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围过来的手,泪就滴在了他的手上,顾海洋见状,便掰转了她的身体,将唇覆在她眼上,将溢出的泪,一滴一滴地吻了去。   怕眉西出来看见,心里不受落,她推开了顾海洋:过几天再搬回去,眉西心里顶苦的,我陪陪她。   顾海洋点了点头,两人搭手做了海鲜疙瘩汤,喊了眉西出来一起吃。   吃了一小碗,眉西又返回卧室睡觉去了,也不说话,眼睛里素净得像出家的尼姑,悲喜无迹,好象凡俗尘事,皆已不再入心。 《秘密》第十三章1   几天后,齐小路的母亲日日堵在眉西门口,破口大骂,失去了儿子的同时,她的教养一并失去了,全然一副泼妇的架势,她一边痛哭一边往门上吐唾沫拧鼻涕,甚至在楼道贴了大字报,把眉西写成了比娼妇还要淫荡的下流女子,勾引并害死了她的儿子。   那几天,眉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吃也不喝也不睡,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死人一样面色苍白。   肖晓知道,再这样下去,眉西就毁了,每天晚上十点齐小路的母亲会准时回家,次日早晨七点又会准时赶开堵在门口,她不敲门也不试图闯进来,只是坐在门口哭骂不已,似是铁了心,要这样将眉西骂死在房间里。   在第五个夜晚,肖晓让顾海洋叫了搬家公司的车,把奄奄一息的眉西连同她的家当一起搬回了家。   不知就里的母亲看着顾海洋背着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的眉西上楼吓的手叫冰凉,张皇着不知做些什么才好。   肖晓忍着心酸说:这就是和我同住的朋友,她病了,暂时在家里住几天。   母亲忙说住我房吧。   肖晓想了想说,还是睡海洋的床吧,我陪着她,让海洋先睡几天沙发。   母亲道:睡什么沙发,我那张床那么大,就是三个人也睡得下。   肖晓顾不上和母亲计较,先把大床收拢了一下,让眉西躺下,然后小声问,要不要去医院?   眉西摇了摇头。   母亲扯了扯肖晓的手:给她做点什么?   肖晓说和我们吃一样的饭就成了,她知眉西的虚弱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病,远离了那个环境,慢慢调养一下就好了。   渐渐的,眉西能吃点稀饭了,能自己到晒台上看看远处的天空了,肖晓上班去了,她就陪着母亲在晒台上侍弄她的蔬菜,秋深了,西红柿只剩了枯黄的叶子,几只未长成果的黄瓜蔫蔫地搭在萎黄的架子上,垂头丧气,眉西便觉得,它们都像极了自己,在生命的一场场秋霜里,渐渐失去了虎虎的生气。   之前,她总认为自己从未被人深爱过,可,经历了齐小路事件后,深爱于她,竟成了杯弓蛇影的惶恐。   这些日子她一点一点地过滤了自己走过的人生,然后,就兀自地笑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很矫情,孤单的黑夜哪里抵得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共眠一床的恐怖?人,相对于另一颗心,总可以控制自己的臆想。   一个月后,她收拾好行李,对肖晓说:我租好房子了。   肖晓看着她笑,人在经历了磨难之后,万勿咨询伤口是否痊愈,这样表达的关心只是虚伪而已,对于一颗受伤的心来讲,最好的关爱,就是,对彼的过去,以沉默示之。   虚浮的关怀,只能,提醒了伤口的隐疼。   知眉西的个性,定然是不肯久居人檐下,便也没有挽留,只说:如果时间方便,就回来吃饭。   眉西笑了笑:有家真好,我羡慕你。   说毕,眉西就转了身,泪怆然而下,若她曾眼馋过别人什么,那就温暖,这些,是她此生的缺失,无处弥补。   肖晓拎过她的箱子: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他为你准备的温暖,正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里等着你去发现呢。   眉西钻进车里,顺手关门,肖晓噌地钻进去,逗笑说:休想匿起来,无论如何你得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家呀。   很快就到了,在浮山新区,眉西租的是阁楼房,除了有天窗是坡型的尖顶外,与普通房子无有二致,眉西把箱子一扔,拉着肖晓躺在床上,指着天窗说:我再也不惧怕孤单的黑夜了,夜里,只要我一睁眼就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能看到它们与白云亲昵,如果我愿意,还能听见天使的私语。   天窗上是蓝天,丝丝缕缕的白云缓缓流过,像柔媚而沉静的流动窗帘。   嗨,你说,齐小路是会变成厉鬼呢还是变成天使?   瞎说什么?肖晓心头一紧。   你紧张什么,我在想,如果他变成了天使,夜里,飞过这扇天窗时,就会看见我的,不知他会不会飞到我的梦里,我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肖晓握了握她的手:别想了。   眉西没理肖晓的茬,兀自又道:其实,我很感谢他的妈妈,让我受些折磨,可以抵消一部分愧疚,是我不好。   齐小路出事后,这是眉西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她肯说了,肖晓反而放心了,比起回避此事来说,她说出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对她已不再具有致命的杀伤力,至少,她敢于面对了,在所有人的生命里,那些一直被试图绕过去的,才是死穴。   肖晓坐起来,看着她说: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眉西笑了笑:别说两件,一百件都可以。   不问为什么就答应?肖晓笑着问:万一我是要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呢?   问什么?反正你不会害我,你认识的男人我都认识,只要他们肯娶我我就嫁,就怕一个是你杀死了也不肯让他娶我的,一个是你肯让他娶他不娶的。   肖晓知她说的一个是顾海洋一个是陈鲁,遂笑着说:说正经的,第一件,不要爱上不能给你未来的男人不要给你不能承诺他未来的男人以纠结机会。   眉西点点头:第二件事呢?   下个月,给我做伴娘。   眉西呲了一下漂亮的牙齿:第二件么,除非你肯答应我一件事。   吓,威胁我不是?肖晓做势要走。   我哪敢威胁你,是求你呢,据说许多伴娘和伴郎都在新娘和新郎的幸福感召下成为了幸福的一对。   肖晓连着哦哦地哦了好几声:我懂了,让陈鲁做伴郎,那要征求新郎倌的意见。   眉西微微红了一下脸:你没笑我吧?   笑你做甚,我知你喜欢陈鲁什么。   温暖,对我,是致命诱惑。   我们同学都说陈鲁眼里的温暖,可以让女孩子在冬天不穿羽绒服。   太夸张点了吧?眉西大笑着躺倒床上。 《秘密》第十三章2   婚礼如期举行,肖晓终是遂了眉西的愿,让陈鲁做了伴郎,那天,眉西穿了一袭亮紫色改良式旗袍,把婀娜的身材衬托得袅袅似云,开得极低的半月型领口出,坠着一滴玛瑙型项坠,将弹指即破的皮肤衬托得白皙似玉,把男宾们的眼球吸引得滴溜溜满场乱转。   大家深谙青岛的风俗,在婚宴上,伴娘伴郎就是新人的酒囊,所有敬新人的酒都是要伴娘伴郎代喝的,于是,眉西的漂亮自然招了祸,从开始敬酒,就无有一个男宾肯轻易放她顺利过关,整场婚宴敬到一半时,眉西脚下就如腾云驾雾了,脸颊上晕开了两片酡红,一双桃花眼醉得扑朔迷离,男宾们便更是开心,不肯轻易放她过关,又是央她唱歌又是央她游戏,眉西终是了恼意,乜斜着醉眼望陈鲁倩然一笑,指着肖晓说:你看,肖晓结婚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顾太太了,你没机会了……   说完,就呵呵地傻笑,肖晓见她有点失态,便不肯再由着她代酒了,每每有人回敬,就一把抢过酒杯,仰头喝掉,几杯下去,也成了醉眼朦胧,嗓子里痒痒的,好象有千军万马从从喉咙冲出来,便连忙撇下顾海洋提着婚纱冲进卫生间,妈妈追进来,拍着她的后背说:谁找伴娘不都是找个酒量大的,你可倒好。   肖晓边吐边说:妈,酒量再大也禁不住被轮番灌。   吐完了,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又到休息室补了一下妆。   顾海洋知道肖晓醉得去吐了,一阵心疼,本想跟着,到了卫生间门口,才猛然想起,这是女部,只好怏怏转身,眉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嘴上叼着一根烟,把火机递给他:新郎倌,给我点支烟。   顾海洋把香烟从她指间抽出来,小声说:回家再抽,好不好?   眉西嘿地笑了一下,偷偷指了一下陈鲁说:是不能抽,他看见了会不喜欢的,知道吗?你把肖晓娶走了,他终于可以死心了,我要把他追到手。   顾海洋心里,咯噔一下子,看了看陈鲁,他正被肖晓的同学拽过去喝酒,一连喝了几杯,脸上却平静似水,似乎连酒精都不能令他兴奋起来。   肖晓说要陈鲁做伴郎时,他说伴郎早就有人选了。   从英国回来,他便被升任做投资部总监,那位接替他原先职位的年轻同僚跟他说过几次了,要做他的伴郎。   若是以往,肖晓是不会让他为难的,偏偏在伴郎这件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撒着娇央求了几次,他只好妥协了,毕竟这是她的人生大事,一切都以让她感觉幸福满意为准则。   眉西的一番醉话,宛如不经意间垂下的一只钓钩,将他的心,钓地七上八下,见眉西醉得七歪八扭,怕被她看出自己不悦,口无遮拦地张扬出去,遂用玩笑遮掩说:据说伴娘伴郎成眷属的范例不少,说不准你们就是这成功范例中的一对。   眉西眯着醉眼笑,顾海洋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是洛美的,很简短的一句话:怕我在婚礼上失态么?我很高兴你没邀请我参加婚礼,因为这说明你读透了我的心,新婚快乐。   看着洛美的短信,顾海洋想起了远去在上海街头的洛美,有点难过,据说自他去英国后,有位女子经常把电话打到公司找他,而他,没敢电话她也没敢让人留电话号码给她。   无心相向却去招惹,是缺乏责任感与道德失衡的做为。   回来后,接过洛美几个电话,他都以很忙搁浅了洛美试图见面的约会,一次,洛美问他:究竟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敢见我?   他就笑:我有什么不敢,你又不是老虎,我是真的很忙。   你怕在我的引诱下无法把持自己。洛美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深下去了,她是聪明女子,往往是一语道破之后,便快速地撤离现场,不会穷追猛打到让人尴尬,这是她的限度,不惹人厌。   眉西见顾海洋盯着手机发呆,就凑过来看:让我看看,今天新郎倌都会接到一些什么短信。   顾海洋猛然激灵了一下,飞快按动手指删了短信:我一位外地朋友的祝福短信。   眉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真的么?祝福短信干嘛不让人看呢?   对眉西,顾海洋无端地就烦恼起来,世上从来不缺乏聪明者,一种聪明是点到为止既让人心下明了又不让人尴尬,一种聪明就是穷究其根源,一定要把人追打到狼狈不堪,惟恐天下人不知其是聪明的。   后者聪明到这份上,就成了愚笨。   眉西时常这样,自小受尽苛责,使她有种天生的穷追猛打精神,偏执于将人赶进无路可退的死胡同,而后拍掌大笑而去,虽无恶果,但过程的心惊肉跳委实令人讨厌。   顾海洋正恼着眉西的无事生非,肖晓回来了,脸颊上两片酡红,特引人注目,顾海洋忙说:我的新娘子回来了。说着就向肖晓的方向走,又转回来,冲陈鲁的方向摆了摆头:去找擦出火花的机会呀。   婚礼闹闹轰轰地进入了下半场,母亲和肖晓的家人坐在一起,望着儿子和儿媳妇,自始至终乐得合不拢嘴。 《秘密》第十三章3(1)   婚假期间,肖晓和顾海洋没出门渡蜜月,而是趁机带母亲把市内以及郊区各大景点看遍了,后来,肖晓想,那段日子是母亲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从外面回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今天去哪里看了什么风景,坐了什么车,吃了什么一种在老家从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和媳妇对自己多么好,莫大的幸福和满足是母亲脸上唯一的表情。   她总是把肖晓拦在厨门口,一本正经说在老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是最尊贵的,不要说下厨房,就是连地都不能下,因为这是在城里,下地走走是免不了的,但是厨房还是出了蜜月才能进的。末了,母亲说:等出了蜜月,我这做婆婆的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顾海洋示意她听话,拽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这样娘很辛苦,但你不让她辛苦她就会觉得不幸福。   婚假就这么甜蜜地晃悠过去了,周末,眉西过来,进门就嚷着要看照片,肖晓把婚礼照片搬出来给她看,眉西翻完了,抬眼问:没蜜月旅行?   肖晓笑了一下:我们可没那么潇洒,欠了一屁股债搞什么蜜月旅行。   正在剥花生的母亲听到贷款两字,好象吃了一惊,花生壳落了一地,转过脸来问:小芦,刚才你说什么贷款?   眉西抢过去道:就是买这房子时,有40万是从银行借的。   母亲一听就慌了,在老家,也听说过贷款,那都是乡上的企业没有钱了才去银行贷款,到期还不上被银行封了门是常事,她万万没想到儿子这套漂亮的房子竟然也是贷款。   肖晓见母亲有点慌,很是后悔刚才说漏了话,顾海洋说过,母亲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欠债渡日,所以,关于房贷的事,尽量不让她知道。   娘,青岛的房价很高的,年轻人买房子哪有不贷款的,以后慢慢就还上了。   眉西也跟着应声符合。母亲愣了一会,捡起装花生的盆子,剥得迟迟疑疑,过了一会,又不放心问:如果还不上贷款呢?   还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银行把房子收了去拍卖。眉西嘴快,肖晓暗地里捅了她一下,那颗擒在唇上的圣女果差点噎着她,眉西就急了:你干嘛呀?想噎死我呀?   母亲疑惑地看了肖晓一眼,知她不肯给自己知道,便低着头,一味地剥花生。   晚上,等顾海洋回来,悄悄拽到厨房说:海洋,这房子你欠了银行40万?   肖晓已打电话告诉顾海洋说漏了房贷的事,说法,回来前早就想好了,就做轻松状说: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用不了几年就提前还贷了。   母亲直直地看着顾海洋,嘟哝说在乡下,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了40万呢,咳,要借银行这么多钱,我还催你买什么房子,要买也别买这么大的……   顾海洋知,就那些固执在母亲心里的念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干脆拿出计算器,给母亲算自己和肖晓的薪水,算完了按给母亲看:娘,你看,就我们两个的工资,不费什么力气五年也就还完贷款了。   母亲定定地看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没说什么。   就是从那天晚上,母亲决定回复拉扯顾海洋成长过程中的勤俭精神,让儿子早日把债还上。   肖晓在第二天下班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先是在厨房看到了一堆理好的废旧塑料袋,在沙发旁堆着一堆废纸壳,那些纸壳分别是喝空的牛奶盒子,以及随手写废了的破纸片,它们都被母亲整理得平平整整地码在一起。   看着它们就像一些毛票被一个极爱钱的人整理好了摆放在那里,肖晓觉得有些怪异,就拎起来,塞进垃圾袋,母亲见了,没说什么,晚饭后,肖晓想散步时顺手把垃圾带下去扔了,就见塞进去的纸片和塑料袋不见了,便问母亲:娘,你把那些垃圾扔哪里去了?   母亲红着脸,小声说:我放晒台上了。   肖晓就去晒台拿来,往垃圾袋里塞,母亲见状,跑过来,红着脸说:好好的东西扔它做什么?   肖晓就笑:娘,不扔留着干什么,这是生活垃圾呢。   我留着卖废品呢。说着,母亲就伸手从垃圾袋里往外套,肖晓惊诧地看看顾海洋,顾海洋眨眨眼睛示意她别管了。   母亲又把垃圾袋从肖晓手里拿下来:这袋垃圾明天再扔吧,还能用一天。   肖晓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顾海洋拉拉她的手,对母亲说:娘,我们出去散步了,你去不去?   母亲摇摇头,抱着她的宝贝垃圾们上晒台去了。   下楼时,肖晓一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顾海洋。   他假装没看见,直到下了楼,肖晓还是用同样的目光看他,说:我一直在看你,没感受到么?   顾海洋傻笑说:我娘就那么个人,知道欠银行40万之后吓坏了,正一门心思要开源节流帮咱们早些还上贷款呢。   上帝啊,靠攒废旧纸片和塑料袋能还上40万的贷款?这样下去,以后我们家里还会堆着各种各样的空瓶子,还会有各种各种在娘认为有可能换成钞票的废品,天呐,这样下去,我们漂亮的家岂不要变成废品收购站了?   顾海洋揽过肖晓的腰:小妖精,我知道娘这样做徒劳无益,可,看在她是为我们着急着想的份上,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她要是决定了要做什么,谁也改变不了,我姥姥就曾经说过母亲的固执,说她要是想在一块石板上种庄稼,至于能不能长出庄稼她连想都不想,她要做的就是一门心思给撒在石板上的种子浇水施肥…… 《秘密》第十三章3(2)   他讲得一本正经,形象的比如把肖晓给乐得直不起腰,想母亲毕竟也是好心,只好对家里越来越多的破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了,母亲忙得很快活,她把晒台上花盆里的花草像拔掉奢侈爱好一样拔掉了,埋下了大蒜,一到了晚上就招呼顾海洋和肖晓往客厅里搬花盆,搬完之后,她慈爱地看着破土而出的蒜苗说:能包好几顿蒜苗饺子呢。   肖晓和顾海洋就应声符合说是啊是啊。   母亲笑了一会,看了看玄关上的插花,期期艾艾说:小芦,以后别往家买花了,那么贵,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顾海洋连忙替肖晓把话接过来:就是,以后不用买了,我们公司每周都买鲜花放在接待室,那拨买花的小姑娘每次都买多,剩下的都扔了,以后我去要了带回来。   夜里,肖晓幽幽说:亲爱,咱们得快点把贷款还上,我可不想整日和废品生活在一起,都要害得你去做花乞了。   顾海洋挠着她笑道:你真以为我脸皮厚到可以去跟接待室的小姑娘讨花拿回来啊,这叫战略你懂不懂?母亲勤俭,但也好骗,以后我负责给你买鲜花,买回来就说是公司剩下的废品就成了。   肖晓打了她一下:就你滑头,把好好的花作践成废品,我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秘密》第十三章4(1)   转眼,冬天就深了,蜜月之后,按照乡下的习惯母亲退出了厨房,每当肖晓在厨房烧菜,母亲看电视都不曾看得心神安宁,总要过一会就到厨房门口站一下,看着一片片菜叶被肖晓当做老菜叶掐下来扔掉,她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关于那些菜叶的价值她无处可比,只能于旧酒瓶子废旧报纸相比,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换算过,这些菜叶相当于她攒了多久的废报纸,把心给换算得一颤一颤的,只好忍了心疼,待到下次肖晓买回菜,她抢先下手,把菜择好,只让肖晓负责炒菜就是了,到底是城里女子不懂日子的艰难,哪里似她,一想到那40万的贷款,脑袋就嗡嗡做响。   渐渐的,她发现不懂节俭还不是肖晓唯一的缺陷,早晨,她被厨房的叮当声弄响,等她过去看时,竟看见她高大威猛的儿子很可笑地系着花围裙在灶上煎鸡蛋。   她想象过儿子的无数种形象,却惟独没想象过儿子系着围裙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忙碌的形象,天哪,这若是在乡下,还被被人嘲笑死?何况是出落得如此出人头地的大男人,竟要在家给老婆烧早饭?她就困惑了,城里男人娶回老婆难道要像神仙一样供起来么?   在婚前,不让肖晓下厨房是种本分,没过门的媳妇就是客么,可结婚之后她就是这家的内当家了,怎能早晨睡懒觉却让男人起来做早饭呢?   母亲愈想愈是不快,便进了厨房默默地夺过儿子手里的铲子,说:下厨房哪里是男人干的事。   顾海洋知是母亲心疼儿子,便讨好着道:你看跳舞好象很轻松吧?其实,那可是个重体力活,不是一般的累,她上了一天舞蹈课,腿都累直了,嘿嘿,本来她要起来做早饭来着,被我按在床上了,让她多休息一会。   母亲眼也不抬地把煎好的鸡蛋放进盘子里:你整天动脑子就不累了?   儿子也不辩解,把烧好的早饭摆好,进卧室去叫媳妇起来吃饭了,隔着门,她听到儿子叫媳妇起床吃饭,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讨好:小妖精,早饭的香味还没赶跑你的瞌睡虫呀……   然后是儿媳妇撒娇赖床不起的声音:让我再睡一会嘛……   母亲轻声地叹了一下气,拿起勺子舀稀饭,自从让媳妇烧早饭,稀饭就从早饭桌上消失了,估计是露地嫌麻烦,顾海洋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再爱吃稀饭也不会一大早起来,耐着性子盯着灶上的稀饭锅,香浓的稀饭是靠熬的,不能洗上米坐上锅就不管了,人要盯在一边,看着锅,别让它冒了,到底,谁也不如做娘的疼儿子,早晨少睡一会怎么了?   母亲想起了当年,开方子的老中医说用早晨的露水熬药疗效好,她就就深更半夜爬起来,提着小罐子上山收集露水,太阳一出来露水就没了,尽管老头子终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辛苦,但,至少她想起来,心里是平和的,该尽的心都尽到了,最终要走,那是违不了的天命。   听着儿子哄儿媳妇起床,母亲心里,便开始替儿子委屈起来,若是在乡下,要儿子起早给媳妇烧早饭吃,做婆婆的早就指桑骂槐上了。可,这是城里,和乡下不同,纵使心里有再多委屈,还是忍了为好,儿子都没话说,做娘的说出来就是多管闲事了。   顾海洋终于拉着睡眼惺忪的肖晓出来了,洗刷声从卫生间传出来,顾海洋转来转去,见母亲拿眼瞪了他一下,就乖乖坐到餐桌边,吸着鼻子说:这稀饭真香。   母亲撇了撇嘴,意思是你还有脸说呢,盛上一碗稀饭端给他,给肖晓呈盛时,手顿了一下,还是舀了,放在自己面前,最后一碗才盛给肖晓。   肖晓坐过来时,母亲已经把一碗稀饭给搅凉了,顾海洋搓了搓手,说:吃饭吃饭。   肖晓没留意母亲的眼神,端起碗就喝,期间还嬉皮笑脸地问顾海洋:嘻,长进不少呢,学会熬稀饭了。   顾海洋冲母亲努努嘴:是娘煮的,我哪有这本事。   母亲好象没听见一样,低着头喝稀饭,肖晓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正要起身,母亲又舀了一碗,递过去:小芦,你要多吃点饭,这么单薄的身子,将来生孩子怎么受得了。   肖晓脸红了一下,看了看顾海洋,小声说:我不能吃多,不然上课的时候胃会很难受。   母亲把碗放下:吃这么少不会饿?   饿了我吃零食,做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每餐吃得少,吃得勤,不然做幅度大的动作时会对内脏有损害。   顾海洋不想因吃饭问题让母亲和肖晓之间滋生矛盾,便两头打哈哈说:娘,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饿了知道吃,你就别操心了。   母亲讷讷着,便不好说什么。   肖晓长长地嘘了口气,拿起手包,便出门去了,渐深的冬天里,街道显得萧瑟起来,婚后的日子并不像她想得那么轻松而快乐,她,顾海洋,还有母亲,像三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有些东西在婚前是显现不出来的,再或许,婚前,毕竟彼此心底里还存了客气,相互之间还能谦让容忍,可结婚之后就不同了,似乎是谁都希望别人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安排生活,顾海洋是母亲的骄傲,在她眼里不亚于上帝的分量,她希望所有人都仰慕着并顺从着儿子,偏偏就想不到做为女人的儿媳妇却渴望被她的儿子呵护宠爱的,在母亲面前,她都不好意思和顾海洋撒娇。   最尴尬的是有一次顾海洋洗澡忘记了带内衣进卫生间,就隔着门喊她,让她把衣服递进去,母亲刚好收完衣服进来,听在耳里,她竟然应了一声,就拉开卫生间的门进去了,末了,还把着门问顾海洋是不是需要帮他搓背,肖晓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就那么大大地张着,也许,在母亲心里,儿子还是那个坐在木盆里一边被母亲洗澡一边和她玩打水仗的黄口小儿,可,她怎能溺爱到了忘记了儿子已经成年,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已不能随便在任何女人面前赤身裸体。 《秘密》第十三章4(2)   相比之下,母亲对她就要严厉多了,譬如,因为她习惯在家穿睡衣,母亲竟一本正经地提醒她,女人比不得男人,男人可以在家打赤膊,但女人一定要穿整齐了,不然给人看见不象话。   家里除了母亲就是顾海洋,这具身体,顾海洋熟悉得恨不能连她身上有多少根汗毛都能数过来呢,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在肖晓只有一个感觉,在母亲眼里,顾海洋就是家里的上帝,所有人对他都要毕恭毕敬,一切以他为轴心才能让母亲快乐。   她并不觉得自己对顾海洋的爱比母亲少多少,只是形式不同而已,要命的是母亲偏偏认为她的言行是爱顾海洋不够的表现。   肖晓也知,这些都不能与顾海洋说,不想让他从中难做人,也不想让他感觉到妻子与母亲因观念不同而有分歧。   再者了,普天下的婆婆与儿媳妇有几个相处融洽的?只要能过得去就行了,不必苛求婆婆和自己能有母女间的肆无忌惮融洽。 《秘密》第十四章1   周末,眉西过来了,像往常一样,她动用一张甜嘴,把母亲哄得团团转,肖晓看得眼羡,炒菜时,就调侃眉西说:我越来越觉得顾海洋娶错了人,你才是最适合做我婆婆儿媳妇的人选呢。   眉西做了个鬼脸:你少赚了便宜还卖乖,我这不是为了来蹭饭时别被人摔脸色么,就你婆婆这节约劲,我要是不讨好她点,我吃一碗饭她还不得喂我一千个白眼球。   肖晓就笑,翻着菜不说话,眉西轻声说:我倒佩服你,这么漂亮的家都快被老太太搞成废品回收站了,你居然也能吃得下睡得安。   这叫适者生存么,别忘了,人是高级动物,适应能力无限。   油闷基尾虾好了,火有点急,肖晓便端起锅叫道:快拿只盘子。   眉西拉开橱,拿出一只盘子,刚要放下,便尖叫了一声:天哪,你也忒脏点了吧,这盘子还沾手呢,没洗干净。说着就放在水龙底下又把盘子洗了一遍才递过来。   盘子是母亲洗的,肖晓知道她肯定是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没用洗洁净,就嘀咕说:没办法,你就闭着眼吃吧。   吃完饭,洗碗时,肖晓把母亲早晨洗过没用的盘子和碗都拿出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点沾手,便统统放在水槽里,母亲见了,就问:小芦,这些盘子碗都是干净的,怎么又洗?   肖晓不想伤她自尊,就说今天不是周末嘛,反正闲着没事,不如把盘子和碗都洗一遍。   母亲站在水槽边看了一会,把没用的盘子碗一个个捡出来,自语说:好好的,又没用过,洗它做什么,平白浪费水。   肖晓忽然地感觉愤怒,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蹭了蹭就去客厅陪眉西看电视去了,过了一会,就听见厨房里响起了洗盘碗的声音,放得似乎比往日重了一些,瓷器与瓷器的碰撞声分外的刺耳。   眉西捅了捅她,冲厨房努努嘴巴。   肖晓顾自打开电视,看也不看厨房。   洗完碗,母亲阴着脸,去晒台照料她的蒜苗去了。   肖晓冲眉西苦笑一下: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幸福生活,表面看来繁华似锦,内里爬满了虫子。   眉西也叹了口气,说忍了吧。   肖晓也叹气:不是忍了,我是认了,其实谁也没错,彼此都是固执的人,谁也改变不了谁,还能怎样?喏,对了,你和陈鲁怎么样?   眉西眼里,便罩上了一层阴云:你说我贱不贱,打了几次电话,人家都说没时间,我竟还不死心,哎,我觉得有点奇怪,他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   去你的,人家不理你就是有心理暗疾呀?肖晓皱了皱眉头: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他怎么好象对爱情天生就有免疫力呢?   眉西拿起一片西瓜,在唇边蹭在蹭去:说真的,他唯一一个让我有嫁人念头的男人,不过,我倒觉得他很喜欢你。   肖晓用肩扛了她一下:少来了,他要爱我能从高中毕业就没单独联络过我?   眉西盯着她看,张开细蜜的小牙飞快啃西瓜,像老鼠磨牙:说不准等他发现自己爱你时,你已经是名花有主了。   滚,你自己阴谋未遂就蹿到这里制造是非。   眉西拿起刀子把西瓜皮切成薄片贴在脸上:我不管,你要不动员了陈鲁娶我,我就天天来你家赖饭吃。   好啊,正好婆婆也喜欢你,我动员顾海洋把你收了做小得了。   两个小女人在沙发上嘀嘀咕咕地说笑着,母亲在晒台上对着蒜苗黯然神伤,她忽然地无比想念乡下的日子,这个季节,乡下闲了,街坊间相互串门,坐在暖烘烘的炕头上拉家常,城里的冬天虽然也暖着,可这暖,只暖身不暖心的,所有人忙得连说句家常话的空闲都没有,下班回家,不是吃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怀念着乡下的冬天萌生了去意,许久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还将这念头搁浅在心里作罢,若是回去了,乡亲们会怎么猜想她的儿子呢?是不是很落俗套地将她的儿子说成是没良心的长尾巴花喜鹊,娶了媳妇冷落了娘,才导致了她回去?   从儿子考上大学,他就是十里八乡人教育孩子的楷模,她哪能因着这一己的私念,辱没了儿子在家乡的形象呢? 《秘密》第十四章2(1)   肖晓越来越不爱在家吃早饭了,每每她坐下来,就会看见母亲阴着脸,她总是边吃边絮家常,说什么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做媳妇的要知道心疼他,早晨饭一定让他吃好,这样上班才有精神,要不就是说在乡下,第一个起床的肯定是媳妇,要是谁家的男人大清早在灶房里忙活,那男人和媳妇都会被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的。   肖晓知她是说给自己听,便默默地吃而不语,其实,她宁愿母亲直接说小芦你要早起给海洋做早饭的而不是不冷不热的旁敲侧击,听得次数多了,就起了逆反心理,既然你觉得我对你儿子不够好,那么我就这么不够好下去吧。   母亲絮叨时,她很想顾海洋能勇敢一次,告诉母亲不要把乡下的主张搬进城里,都男女同工同酬的年代了,难不成还要女人一边做工一边回家做保姆侍侯男人?若是这样,哪个城里女孩子肯嫁人?   偏偏的,这个愚孝的顾海洋不肯与母亲辩白,使得母亲的唠叨愈演愈烈,因为,母亲为了不让心爱的儿子早起烧早饭,已经义无返顾地包揽了烧早饭的差使,又仗着是辛苦了一生的长辈,端着应该被处处尊重被奉养的心态做得无比委屈,加上肖晓早饭吃的少得宛如小鸟进食,这更让母亲铁定了她天生娇气吃不了苦,将来,若自己不在了,儿子和未来的孙子不知要受多少被照顾不周的罪呢。   家里没人时,母亲就会望着镜子那张迅速苍老下去的面孔担忧不已,因着心里有怨气,母亲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了,天性不善遮掩的她有时常把一些话说得过于刺耳,干脆,肖晓就借口少年宫有早餐供应,从家里的早饭桌上绝了迹,其实,都是在上班路上买牛奶和面包打发空了一夜的肠胃,虽然不如在家吃得可口,至少心情是好的。   下班回来捎回晚上的菜,进门就扎进厨房,自打升职,顾海洋不是加班就是应酬,晚饭桌上难得见着他,晚饭总是吃得寂寞无比,只有电视若无旁人的热闹着,却不入心。   吃完饭,肖晓就去洗碗,现在,母亲或许是为了摆长者应有的姿态,只要肖晓在家,她基本不进厨房。   洗完碗,太早回房间睡觉,好象显得故意不理母亲似的,脸面上,不太好看,肖晓就尽可能地把洗碗的时间延长,早饭的碗母亲洗得不太干净,遂拿出来一并洗了,天天如此,肖晓心下就悲凉起来,难道以后的夜晚就是要在洗碗中逃避过去…………   那天晚上,肖晓习惯地拿出母亲洗过的碗放进水槽,正一只只地洗着,就听母亲在厨房门口说:小芦,是不是娘洗的碗不干净?   肖晓一下子回过神,连忙摇头说:不是的,我闲着没事做顺道洗一下。   母亲看着在她手里机械地转动着的碗,浑浊的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小芦,你别瞒我了,你每天晚上都要把我早晨洗过的碗重新洗一遍,我都看见好几次了,你早晨不在家吃饭,是不是嫌我做的早饭也不干净?我看电视上也说城里人都嫌乡下人不干净。   肖晓就觉得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千口莫辩地看着母亲努力瘪着欲放声大哭的嘴巴回房间去了。   肖晓飞快地把碗冲洗干净,想跟母亲解释一下,可,母亲从里面反锁了门,推不开,只好趴在门上说:娘,我不在家吃早饭真的不是嫌你做的饭不干净,以前我不是一直在家吃的吗?   母亲只是哀哀地哭。   肖晓隔着门劝了一会,就颓丧地坐在沙发上胡乱看电视,顾海洋回来,见她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肖晓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把他扔在客厅,起身去卧室,咚地把门摔上,顾海洋嘟哝了句:嘿,怪事了,小妖精居然还发火了。   这时,就听母亲在房间里喊:她不是冲你发火,是冲我,你媳妇嫌我这个乡下婆婆脏!   顾海洋懵了,敲敲母亲的门:娘,你们怎么了?   母亲刷地拉开门,满脸是泪地抓着儿子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晚上的事。   顾海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笑着打圆场说:就这事呀,嘿,娘,我忘记告诉你了,肖晓有个爱好,就是特爱洗碗,以后早饭的碗您千万别洗了,留着等她晚上回来过瘾。   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大男人早晨起来给睡懒觉的老婆做早饭,你也不怕让人笑话,你看得惯我还看不惯呢!   母亲的声音很大,肖晓知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便一把拽过被子蒙在头上,母亲依旧不依不饶:谁不知道睡懒觉舒服,可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没见过这么不知道疼自己男人的老婆!   肖晓腾地就坐了起来,气鼓鼓地要下去和母亲讲道理,一想顾海洋如老鼠钻风箱两头做难的可怜相,心又软下来了,咬着嘴唇恨恨地掉眼泪,顺手拿起枕头撒气,拎起来就往床对面的墙上扔,枕头软塌塌地落下来,又把被子卷了卷,站在床上踩,狠狠地踩,踩完了晌不觉解气,拿脚踢到床下。   听到顾海洋趿拉着拖鞋过来,肖晓啪地按亮了台灯,可,看着顾海洋满脸的疲惫,原先的冲天怒气,便化做了烟消云散,只是看着他委屈地落泪,说不出一句话。   顾海洋把外套扔在床上,人跟着滚过来,搂了她的腰,低声说:小妖精,你受委屈了,我代母亲向你道歉。   肖晓揩了一下泪,把扭了一下身子,甩给他个冰冷的后背说:谁稀罕你道歉。 《秘密》第十四章2(2)   除了你,没人稀罕,除了你,我也不需要向谁道歉。他钻进她怀里,手指温柔地爬上她的背:别和娘计较,她在乡下呆了一辈子,也封建了一辈子,现在就是我把她接到美国,她也改不了守了一辈子的封建观念。   她改不了,难道就该我承受这种刁难?   这些道理,肖晓不是不知,只是,任何差距从想象落实到接受,都不会坦然,顾海洋侧脸,见枕头和被子都在地上,就下床捡起来,说:下一次你把我像扔沙包一样扔到楼下去解气。   肖晓扑哧就笑了:欺负我扔不动你?做势要抓起来去扔,顾海洋就势滚到她怀里,嗅着的他发道:恩,你的眼泪比香水还蛊惑人。   说着,一下子便将肖晓举起来,用唇慢慢地拉开了睡衣侧面的拉链,凝望着她痴痴地笑……   早晨,顾海洋醒得很早,见肖晓睡得像猫一样蜷在自己胳膊里,不忍心移开她,便凝视着看她,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自然合拢的唇,像极春天的草莓,诱得他忍不住要去吻,颈和肩曲线优美,流畅得如水流过,颈下的锁骨如蝴蝶的两翼,翩翩欲飞地落在她的胸前,看得他心里涌上了无边爱怜,自婚礼后她受了不他无力去化解的委屈,他也知,因着爱他,她在尽最大努力地去适应母亲,迁就母亲的挑剔,作为在城市长大并娇气惯了的独生女儿,她做到这步,已是很不易了,可母亲依旧不满足,有几次,他想好好和母亲聊一下,可刚说几句母亲的眼泪就下来了,端着满眼的泪看他,如同他已在厌弃她了。   他只好作罢。   他叹了口气,想吻她,又怕吻醒她,就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将胳膊轻轻抽出来,悄悄起身出去了。   他刚进厨房,母亲就进来了,劈手夺下他手里的煎锅,把他推出去,一声不响地弄稀饭,煎蛋,见顾海洋站在一旁看她,她索性扭过头去,不看他,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顾海洋讪讪地去卫生间洗刷。   母亲摆饭桌,把碗重重地墩在桌上,筷子和勺子几乎是摔在桌上的,稀哩哗啦的,在早晨响得格外刺耳。   顾海洋知她心里有气,忙忙把其他东西弄好,说:娘,你坐,我来吧。   母亲恨恨地看他一眼:这是什么世道,女人睡懒觉,男人早起下灶房。   顾海洋怕肖晓听见,忙竖起食指嘘了一下,笑着说:娘,城里和乡下可不一样,你去别家厨房看看,大男人不仅早晨下厨房连晚饭都要掌勺炒菜呢。   母亲盛了碗稀饭塞给他:那城里男人娶老婆是干什么用的?   老婆不是为了烧饭才娶的,是因为爱情嘛。顾海洋扒拉了一口稀饭。   我不懂什么爱情,就知道老婆给男人做早饭是天经地义的。   好了,娘,你快吃,我一会就迟到了。   母亲惆怅地看了他一眼,埋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又叹息说:小芦不做早饭我也认了,她做的早饭我总觉得吃不饱肚子,可是,你看,饭桌上缺了一个人,我这心里总觉得别扭,她是不是吃不惯我做的早饭?   不是,小芦说了,你烧的早饭是天下第一。顾海洋替肖晓编瞎话哄母亲高兴:娘,我得快吃,不然就迟到了。   我知道了,城里人都嫌乡下人不脏,可能小芦嫌我烧的早饭不干净,就不在家吃了。母亲放下碗,幽幽说:我想起来了,你去 英国那阵,小芦说有个同学一个人住害怕,要过去陪她,我还当真了,现在一想啊,其实她是不愿意吃我做的饭,我还剃头挑子一头热。   顾海洋没想到,母亲竟有这么强的推理逻辑,仔细想 一下,或许真是这样,肖晓不止一次都底里抱怨母亲把好端端的家弄得脏兮兮的。便放下碗,擦了擦嘴说: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做的饭她不是也吃了不少吗?   母亲一扔筷子:那是她迫不得已才吃的,那也叫吃饭?跟喂毒药似的,生怕吃多了会毒死她。   顾海洋看了一下表,估计颅荻快起床了,便转移话题说:娘,你的蒜苗该割了吧,我这阵馋饺子了呢。   母亲识破了他的诡计,把脸拉得长长的,说:你别打岔,她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都要把早晨我洗过的碗重洗一遍,这不是嫌我脏是什么?   母亲这么说着,眼就潮湿了,站起来,发狠一样把盘子碗收拾得叮当做响:你吃完了吧,吃完了我就收拾起来,反正人家嫌脏也不吃!   声音很高。   顾海洋讷讷地看着,手脚无措,又怕自己走后母亲和肖晓吵起来,便去卧室,想把她叫起来和自己一起走,把有可能发生的战争搁浅在真空里。   肖晓一动不动地用被子蒙着头,似乎还在熟睡,顾海洋管不了那么多,爬到床上,把被子拉开,才见肖晓早就醒了,正咬着枕头的一角在流泪。   一下子,他就更是无措了,知她听到了母亲的话。   他搓了搓手,弯腰把她抱起来,用手指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乖,起来洗脸。   肖晓把脸埋在他颈上,眼泪流了他一肩。   顾海洋心下发沉,幸福的生活怎会这样沉重呢?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去拿衣服,细细地给她穿好,把袜子也细细理好,又看了看她的脸才牵着她说:今天早晨,我想看着你洗脸呢。   肖晓知他用心良苦,不忍过分刁难他,便乖乖任他牵着去洗了脸,又乖乖跟他一起出门。 《秘密》第十四章2(3)   路上,两人不言不语的,顾海洋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去马路对面等车上班。   后来,整个冬天的早晨,一直这样,顾海洋等她一起出门,看她上车才肯离开,纵使肖晓心里有万般委屈,也被他的温情融化。   偶尔的,顾海洋会说:以后不用把娘洗过的碗再洗一遍了,反正碗洗不干净又吃不死人。   肖晓就没好气说:家里乱,我忍了,但是碗洗不干净我会反胃。   至于那么脏吗?   没怎么脏,如果你打算把一张纸贴到盘子上,完全可以不用胶水。   顾海洋看了看她:在老家,街坊们都说我娘这人干净利落呢。   那是乡下和城里对干净要求的标准不一样。   顾海洋知一说起母亲,肖晓就一肚子委屈,再说下去,会引得她更是反感母亲。 《秘密》第十五章1   整个冬天里,肖晓和母亲的关系没进一步恶化也没什么改善,在不冷不热的僵持中,春天悄然来了,又是一年满城绿,街边到处都是弯曲的杨树落花,总在一夜之间,便蜷缩着蓬松的身子落满了人行道,密密地拥挤着,让人无处躲闪,肖晓总是尽量不踩上去,走路时就一蹦一跳的,顾海洋就笑她胆小,说只是杨树落花,又不是毛毛虫,有什么可怕的?在乡下,他们都会爬到树上采了新鲜的杨树花做蒸饭呢。   肖晓惊道:你们竟然吃它?   为什么不可以吃,事实证明它的味道不错,有很多种做法呢,可以蒸饭,可以烫一下凉拌。   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丑陋的落花了,一点都不优美,一大清早就满街都是,活像下了一夜毛毛虫雨,凭空给人添堵。   顾海洋拉了她的手一下:为什么不在家吃早饭?   我不想一大清早就吃气,你又不是没听见,如果那种气氛是针对你的,你能咽下饭去吗?   顾海洋看了一眼车站:其实,现在娘已经习惯了你不烧早饭。   算了吧,我还是买了带到单位吃吧,我不想因为一顿早饭大家一天都心情不痛快。   娘以为你是嫌她做的饭不干净才不在家吃的。顾海洋小声嘟哝着,不肯放弃这个把肖晓游说回早饭桌上的可能。   随便她怎么想吧。公交车来了,肖晓便撒来拉着顾海洋的手,抛了个飞吻说:我上车了。   顾海洋怏怏地站在站牌下,看着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远,溜达到马路对面,忽然觉得很累,累得都快要直不起腰了,肖晓做不做早饭已不再是母亲关心的事,她不止一次地问他:你媳妇还没动静?   一开始,他不懂所谓动静指的是什么,就迷糊着问:什么动静?   母亲满眼是笑地做了个抱孩子的姿势。   顾海洋就摇了摇头,夜里,肖晓也经常玩笑说要跟他讨一粒天使种子,他偶尔也会想象有了孩子,家里的气氛肯定会比现在热闹,但静下心来仔细推敲,心就冷了。   若是有了孩子,母亲肯定是宠溺得不成,在抚养孩子方式上,又会固执遵循乡下那一套,而肖晓则定然是会买回一大包育儿书籍,根据指导科学育儿,到那时,家里的热闹,怕不只是添丁后的幸福,还有母亲和肖晓谁都不肯认输的争执。   一想这些,顾海洋脑袋就大了,若是肖晓怀孕了,生下来的既是天使也是一颗炸弹。 《秘密》第十五章2   母亲眼中的微妙变化,肖晓也感觉到了,晚上,看电视时,母亲常用探询的眼神打量她的腰身,看得她渐渐有了不自在,就起身进卧室去看书,母亲的脸冲着电视,但余光却一直跟着她。   在晚饭桌上,若是顾海洋不在,母亲也常会漫不经心似地说些事情,譬如某个电视剧情或是街上的一些趣事,也不多说,说完了,就会看着肖晓,眼睛一眨一眨的,好象期待答案的孩子。   知她是想改善婆媳关系,肖晓就笑着一一做答,可,话题总在她回答完之后就陷入了尴尬的停滞,两人便继续沉默吃饭,顾海洋在家还好,每每这时,他有的是废话把她们的对话串联成一片热闹。   天已经很热了,小区花圃很热闹,粉的红的白的月季花,张着大朵大朵的笑脸,一次,晚饭散步时,肖晓弯着腰趴在白色的月季花上嗅了好一阵花香,第二天下班回家,换鞋时,见玄关上的花瓶里插了好几朵白色的月季花,她迟疑了一下,拿手摸了摸,抬眼,就见母亲一脸得意地看着她笑。   肖晓就问:娘,这花是从楼下花圃摘的?   母亲腼腆地红了一下脸,笑着说:昨天我见你闻了它好半天,猜你是喜欢,就下去摘了几朵。   肖晓有些感动,也有些汗颜,就小心问:娘,你摘花是没人看见吗?   这一问,母亲似乎就来气了,理直气壮说:怎么没有,有两个小媳妇拿眼剜我呢,花就是给人看的嘛,我又不是从他们家摘的。   肖晓不知怎么说才能让母亲明白小区的花是大家的花,不能随便摘回家来,母亲到厨房帮她择菜,看着她花白的头发,肖晓忽然觉得过分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仔细想了想,即使母亲挑剔她,但是,挑剔的结果却并不是为她自己好,只是,爱子心切,便固执地坚持儿子身边所有的人都如她那般疼爱儿子。   肖晓接过母亲择净的菜,变洗边说:娘,以后别到花圃里摘花了。   母亲抬头望着她:你不喜欢?   我喜欢,可是,那些花是属于整个小区所有人的,我们摘了,会被人说没公德的。   母亲说噢,放下手里的菜,慢慢站起来,问:是不是娘没社会公德?   肖晓一听,连忙说:哪里呀,娘,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喜欢才摘的,你只是不懂这些规矩而已。   母亲叹气说:我还想这花不是庄稼也不是菜,不好吃不好喝的,摘几朵算什么,这城里人规矩就是多。   夜里,肖晓和顾海洋说了花的事,把脸往他胳膊上蹭了蹭说: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到了青岛还要努力适应城市的生活习惯,也够难为她的了。   顾海洋也道:是啊,我也常问自己,让娘搬来城里生活,看上去我是尽了孝心,可,她又有多少辛苦藏在心里不能说呢,乡下虽苦,但是她熟悉的习惯的,到了青岛,除了你我,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月华安静地钻进窗帘,站在两人身上,顾海洋摸了摸肖晓的脸:其实,你不在家吃早饭娘心里很难过,她以为你是嫌她做饭不卫生,你照顾一下娘的感受,在家吃早饭好不好?   肖晓点了点头:好,但你得保证,娘要是再说风凉话你得帮我挡挡。   没问题,只要你肯吃娘做的早饭。   看你说的,好象我是故意不吃似的,明明是娘用风言风语把我赶出早饭桌的么。   狡辩不是?天下人都知你有洁癖。   天地良心,顾海洋你不讲理。肖晓把枕头压在他脸上,顾海洋扒拉开,捉牢她的手:别闹了,乖乖闭眼睡觉,明天早晨还要夫妻双双起床吃早饭呢。 《秘密》第十五章3(1)   早晨,几只不知名的鸟在窗外唧唧喳喳欢叫,顾海洋把肖晓晃醒,把衣服放在她身边就美孜孜蹿到厨房,拿了三双筷子三只碗,母亲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肖晓想了一下,都快一年没在家吃饭了,乍一坐到饭桌边,有点不好意思,便抢着盛稀饭遮掩尴尬。   母亲端起碗,笑着说:全家人都围在一起,这才像吃早饭的样子呢。   顾海洋笑着说:以后咱天天全家围在一起吃早饭。   肖晓也嘿嘿一乐,用勺子喝了几口稀饭,忽然觉得这稀饭味道怪怪的,几勺稀饭咽下去在喂里就像千军万马在奔腾地翻滚开来,嗓子里一阵阵痒得要命,好象肠胃都翻腾着要跑出来晒晒太阳。   她放下勺子,下意识地捏了捏脖子,顾海洋见状,问:怎么了?   肖晓小声说:这稀饭有股奇怪的味道。   顾海洋喝了一口稀饭,品了品说: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味道呀,你再喝一口试试。   肖晓喝了一点,这一口下去,就像给在胃里奔腾的千军万马打开了冲出来的栅栏,她再也无力阻拦,站起来就冲进厕所,对着马桶吐得肝肠寸断,剧烈的呕吐让眼泪也跑出来凑热闹。   好容易停止了呕吐,她才听见,母亲已在客厅里放声号啕,她一边哭一边诉说这些年来的不易,好容易熬到儿子结婚,却没想到自己变成了遭人讨厌的乡下脏婆婆……   肖晓先是愣,然后是傻了,她怔怔地直起腰,看见顾海洋正把着卫生间的门,满眼怒火地盯着自己:肖晓,这稀饭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干净吗?就是再不干净也不至于脏到让你吐了它吧!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伤人?!   肖晓晃了晃昏昏涨涨的脑袋,说:海洋,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但是,在你意识里这稀饭就是脏的,是你娇贵而讲卫生的胃不肯接纳它们是不是?   顾海洋,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吐的,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嘛?两人的嗓门都一步步提上去,怒目而视,母亲一浪高过一浪的哭声将两人的怒火推波助澜到了顶点,就如点燃了导火线的炸药包,谁也不想再隐忍不发。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你让尊重我母亲的劳动,善待一个含辛茹苦拉扯你丈夫长大的老人。顾海洋怒气冲冲地指着肖晓的鼻子道。   顾海洋,你还要我怎样容忍,你看看这个家!肖晓一把拉过他,指着厨房门后的废旧塑料袋,有指着客厅一角堆着的废纸片以及空瓶子:这哪里是个家,分明是垃圾回收站,还有我千辛万苦托人要的藤萝苗,被拔掉了种上大蒜,漂亮的晒台变成了农村菜园子,我说过什么没有?难道爱你我就要承受因爱你而来的刁难?   肖晓的手死死抓着顾海洋,从厨房到客厅到晒台:你仔细看看,我不是在一个家里,而是在一个垃圾场里过着你所认为的幸福生活!   顾海洋恼了,说:肖晓,你放开我。   肖晓倔劲一上来:我偏不放。   顾海洋用力甩开手臂,肖晓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板上,额头重重撞在茶几角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在额上蔓延开去,她坐起来,摸了摸,额角鼓起 了一个包,她看着顾海洋,凄然一笑说:顾海洋,这就是你给我的爱?   顾海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涌上一阵悔,想去扶她,可转身一看,母亲不见了,只听得她在房里哀哀地哭,稍停片刻,就见母亲挎着来时的一只帆布旅行包,哭着说:海洋,我回乡下去了,只要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肖晓冷冷看着她挽着旅行包出门,一句话不说,顾海洋眼见母亲开门走了,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肖晓,恨恨地跺了一下脚,从沙发上抄起公事包就追出门去了。   肖晓就那么坐着,觉得全身酸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再不走就迟到了,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看那碗惹祸的稀饭,端起来,恨恨地扔进了垃圾袋。   知道顾海洋不会放任母亲回乡下,一会他就会和母亲一起回来,肖晓对着镜子看了一下,额角的包有点发青了,便抹上点粉底霜遮盖,拿起包就上班去了。   一路上,人懒懒的,头很沉,到了单位,坐对面的李老师仔细打量她:你怎么了?脸色好象不对。   肖晓下意识地往前抚了一下头发,让它们垂下来,挡住额头,才摇了摇头说:没事,昨晚没睡好。   李老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是吵架了吧?   肖晓还是摇头,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簌簌落下来。   李老师笑笑安慰她道:结婚就这样,过了蜜月就跌进柴米油盐的烦琐里,哪对又不是在吵吵闹闹中磨合过来的?运气好的磨合成恩爱夫妻,运气差点的成了怨偶,再差点的成了陌路人,相互适应一两年,总会有一个向另一个的脾气投降的,最后像接受彼此的优点一样接受了对方的缺点,就修炼成仙了。   肖晓抽出一快面巾纸,把脸上的泪沾下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受不得半点委屈。   李老师隐秘一笑,趴在她耳边说:小夫妻,哪有隔夜的仇,放心,等晚上………恩……   旁边就有人喊:李老师经验很丰富吗。   把李老师搞了个大红脸,忽闪着琴谱去音乐教室了。   肖晓失神地看着外面,天空竟飘起了小雨,街面花花搭搭地就潮湿了,回想早晨,觉得自己也有些过分,就事说事也不该把舍命晒台废旧塑料袋什么的一古脑抖搂出来,照着胃的位置,就恨恨捶了一下,若不是它做怪,也不至于把个好端端的早晨闹得鸡飞狗跳。 《秘密》第十五章3(2)   上午只有一节课,是隔壁幼儿园的小孩子们,最难教,要领听不懂,还调皮的要命,总是跳着跳着不是要吃东西就是要去厕所,说了不听,吓一下就哇哇大哭,肖晓心里烦躁得不成,恨不能扔下教杆跑到雨里淋上一场。   好容易熬到下课,跑到办公室,大家都在忙各自手头的事,最多有人冲她笑一下,就继续忙自己的了,就知没人给自己打电话,又拿出机看了一下,未接来电有一个,是眉西的,短信是没的。   她怅然若失地坐下去,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这雨是愈下愈是密集了,像一道雨珠做成的幕布,密密地锁住了整个世界,若是往常,只闹点小小的矛盾,顾海洋早就装做没事人一样打过电话问三问四的,也没什么正经事说,矛盾也就此化解了,这次,他没打电话,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拿着手机看了半天,屏幕寂寞得让人发疯,她给眉西回了个电话。   眉西就问: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和往常一样呢。   不对,你声音懒洋洋的。   肖晓就说让刚才那拨幼儿园大班的孩子给烦的,提不起精神,问她找自己什么事。   眉西说没事,就是无聊得发疯,想随便找个人骚扰。   肖晓说今天我很烦你别把我骚扰火了,还是先挂了吧。早晨的事她不想让眉西知道,其一办公室人多嘴杂,说者不经意,听者用心去演绎,三传两传事情就走了样,枉糟践了家人形象却是徒劳无益的,其二,知道眉西的脾气,她若听了,肯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电话把顾海洋训斥一顿,家庭矛盾最好还是家庭解决,外力通常是本着好意介入却起到了相反的做用。   眉西一百个不情愿地挂了电话,想起早晨没吃东西,肖晓从抽屉里找了两只蛋黄派,撕开包装,看了一眼,一点胃口都没有,就又塞了回去,过了一会,把撕开的那个拿出来,扔进了垃圾筒,那只开了口的蛋黄派的味道从抽屉的缝隙里蜿蜒飘出来,直扑鼻子,难闻得很。   中午,也几乎没怎么吃,李老师打趣她:吵了一小架就没胃口了?   肖晓笑了笑,去楼下买了一盒光明牛奶,淋得全身都湿透了,依在窗上慢慢地喝,一个下午,都在张望门口和看手机中度过。   没有顾海洋的消息,一直到下班,同事们都打着伞走了,她还抱着胳膊傻傻地站在门口,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希望斜刺里冲出擎着雨伞的顾海洋,将她,一把抓进伞底,一路温存地回家。   阴着的天,黑得特别早,很快,天就黑透了,只有街边的路灯,试图倔强地穿越是雨帘,在水气温润里,一如她心,赢弱无比。   她走到雨里,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家的位置,便依在靠背上昏昏欲睡起来。   上楼很慢,一路踌躇犹豫,想,进门肯定会看见母亲,或许顾海洋也在,茫然中,就不知哪个表情更为合适一些,道歉还是示好?都有些不甘。   把钥匙插门锁时,想还是顺其自然吧,若是气氛实在尴尬就去眉西那里厮混一夜,娘家是不能回的,回了,徒招妈妈担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客厅竟然是黑的,很静,只有外面的雨声在刷刷地响着。   肖晓按亮了灯,一切还是早晨离家时的样子,餐桌上摆着零落的碗筷,那把被碰倒的椅子继续张牙舞爪地躺在地板上,活像一执着的无赖。   肖晓扶起了椅子,坐了一会,把餐桌收拾了,也没心思弄东西吃,在脑袋里转了无数了可能之后,想,可能母亲真的回乡下老家去了,就如顾海洋说的,她是个固执得只认死理的乡下老太太,一旦决心做某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顾海洋也没回来,也许是送母亲回老家了。   肖晓没心思做饭,从冰箱里找了个冰淇淋挖着吃了,就依在床上迷糊着了,睡到半夜醒了,挨个房间走了一遭,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觉得没意思,又关了,心思缭乱得不知做什么才好,莫名的就觉得心慌,在电话上反复拨着顾海洋的手机号码,总在还没来得接通时就给扣掉了,心下想,哼,把我摔了你还耍脾气,你不担心我我凭什么关心你?   一夜无眠,终还是没打电话。   第二天,肖晓平白又是等了一天,依旧无有顾海洋的半点消息,肖晓失望转成了恼恨,索性把手机一关,扔进抽屉里,连带在身上都不肯,心下,还窃窃地想,他习惯了打自己的手机,若一拨便是关机,肯定会担心她出了什么事的,到那时,屁颠屁颠跑来急三火燎的人肯定是他了。   肖晓在煎熬中等来了顾海洋,在第三个夜晚,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开门,肖晓猜肯定是顾海洋无疑了,遂盖好被子,脸冲里面假睡,心里,早已盛开了一朵甜蜜的花。   她听到顾海洋连鞋都没换就匆匆往里走,肖晓偷偷笑了一下,闭上了眼。   然而,顾海洋的脚步却在客厅里拐了弯,进书房去了,她竖起耳朵,听见他在书房把抽屉翻得哗啦哗啦响,肖晓坐起来,心想,他在做什么呢?   正下床,顾海洋却已进来了,对她看也不看,径直走到床边,刷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把里面的现金和存折全都划拉进公事包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肖晓满心的期待,像窗外的雨,刷刷地落了一地。 《秘密》第十五章3(3)   书房的灯还亮着,写字桌的抽屉也开着,她看了一下,里面放的一个存折和一部分打算攒起来提前还贷的现金都没了。他竟然未雨绸缪地午夜回来拿走所有的积蓄,对于一个心生去意的男人,也算想得周到,让她不齿冷笑的周到,难道,在他眼里,即便婚姻碎裂,她岂是那种在蝇头小利上做斤斤计较的女人?   肖晓用膝盖顶着合上抽屉,回了卧室,同样又把开着的床头柜抽屉合上,赤着脚站在地上,兀自地发了一会呆,又兀自地笑了一下,无声无息的,心就冷了就凉了,象窗外的这场秋雨,冷冷的淋过了她的心。   看样子,顾海洋是不想和自己继续过下去了,他那样一个孝子,若让他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做了了断性的选择,被辜负的那个,肯定是妻子,毕竟,母亲是无人可替代的。   肖晓慢慢坐到床沿上,拨了顾海洋的手机,震铃响了一会,便被生硬地掐断了,他竟不肯听她辩解,不肯再让她的声音抵达他的耳膜。   肖晓举着话筒,对着咝咝的交流声说:我爱你,我不允许你抛弃我。   泪,就滴了下来。 《秘密》第十六章1(1)   半夜,肖晓周身酸疼,好象全身关节都呀挣扎着散开了去,口干的要命,喉咙像着了火,拿体温计量了一下,39度。   药箱在书房,她懒得去拿,恣意地想,烧吧烧吧,烧死了才好呢,若是自己就这样烧死了,他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悔不欲生昨夜没留下来陪她呢?   这样想着,就觉发烧真好,若是发场烧能把他拉回来,她愿意就这么烧下去,用这疯狂的体温,点燃他试图熄灭的爱火。   喝了点水,她给顾海洋发了个短信:我发烧了。   电话可以不接,短信总是要看的吧,若是看了,他能不急么?这么想着,嘴角就翘起了笑,脑袋渐渐失去了思维,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电话响,她腾地睁开眼睛,一把抓起电话,哽咽着说海洋……   打电话的却不是他,是李老师,她急急说:肖晓,怎么没来上班,你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肖晓的心,重重跌回来,奄奄说:李老师,麻烦你个主任说一下,让别的老师给我代一堂课吧,我发烧了。   李老师关切了几句快去医院看看之类的话就急急扣了电话去帮她安排代课的事去了。   肖晓看了一下窗户,太阳晴朗朗地挂在天上,把浅色的亚麻窗帘都给刺穿了,暧昧地爬到床沿上。   她挣扎着下床,洗了一下脸,镜子里的女子愁肠百结,面色憔悴,她换上衣服,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   她说了顾海洋公司的写字楼,司机向后探过手给她开了车门,低头上车时,她摇晃了一下,腿一软,差点坐在马路上,便改口说:去市中心医院吧。   挂号,去门诊,不管病人多么痛苦多么焦虑,医生永远是不急不慢的,他们见惯了生老病死,像感冒这般小恙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再疼烧呀,你也要继续忍着。   肖晓坐在候诊室等护士叫号,坐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正在被男友喂着啃一只芒果,黄黄的芒果肉沾在她嘴巴的四周,男友不时用面尽纸揩一下她的嘴角,幸福的一幕。   这样幸福而香甜的吃相,让人羡慕却不曾眼馋,馥郁的芒果香气幽幽地飘散开来,侵略了肖晓的味觉,她才想起,自己已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没一点食欲,甚至,芒果的浓香刺激得她滋生了呕吐欲,那些味道,就如那天早晨的稀饭,狠狠地搅动着她空荡荡的胃,她干呕了几下,女孩的男友,不满地看了她几眼,   肖晓连忙识趣地起身,换了一个稍远些的座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护士快点叫到自己的号。   候诊室的人少了又添了,肖晓觉得脖子软得快支撑不住脑袋了,她往后依了依,张着眼睛木木地看着门外冲着的楼梯走道,在那块白色的就诊指示牌上,她猛然看到了胸外科三个字,就如同陷进沼泽里的人忽然看到了远方正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一样,心里瞬然轻松了一下,她想起了陈鲁。   给陈鲁打完电话,就乖乖地坐在那里,眼巴巴过滤着每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人。   陈鲁很快就跑过来,站在她面前,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都烧成这样了才来看?脸色这么差,都快瘦没了。   陈鲁递给她一瓶水:多喝点水,嘴唇都暴皮了。   肖晓觉得连道谢的力气都没了,接过来,喝了几口说,说,把你的肩借我靠一下。   陈鲁坐下来,让她靠在肩上,侧脸问:顾海洋呢?   肖晓摇摇头说:别问。   陈鲁疼惜地看了她一眼,说:要不要弄条湿毛巾物理降温?   肖晓说不要,说淋了雨,才发烧的,又说,这次发烧很奇怪,居然会有剧烈的恶心感。   陈鲁看了看她的脸,说是么?发烧可能会影响味蕾和食欲,怎么会恶心呢?会不会是其他症状引起的发烧?   肖晓说谁知道呢。   正说着,护士喊了肖晓的号,陈鲁陪着肖晓进去,到底有同僚之谊,医生对肖晓检查得仔细了些,面目也比对待其他病人柔和,侧完体温后,便给肖晓做了点滴皮试,在等待皮试结果时,陈鲁说:我担心是不是有其他疾病,单纯的发烧应该不会有强烈的呕吐感,刚才她说闻见芒果味都干呕了几次,我可知道,以前她是芒果虫子的。   医生说是吗?然后询问肖晓是从什么时候有恶心感的。   肖晓便想到了那碗让她伤心的稀饭,说好象发烧前就有恶心感。   医生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怀孕了?   肖晓愣了一下,反问:什么?   也许你是怀孕了,陈医生,要不这样,如果是怀孕了,点滴肯定是不能打了,你先带你朋友去妇科看一下,我再斟酌开什么药。   陈鲁说了谢谢,拉起肖晓就往妇科走。   要下两层楼,因为妇科在二楼,下到三楼时,肖晓忽然愣住了,她看到了顾海洋,若不他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浅蓝格子衬衣,她真的几乎不能认出,面前这个蓬头垢面,消瘦憔悴的男人就是顾海洋,他正一手捏着下巴,在走廊里埋头走来走去。   等他走到面前,肖晓低低地叫了一声:海洋,你怎么在这里?   顾海洋猛然停住了走动的脚步,半天才慢慢抬头,他看着肖晓,目光落在肖晓和陈鲁拉在一起的手上,眉头慢慢皱起,他终于一点点仰起了脸,冷冷地看着肖晓,愈来愈冷的目光,似是有把利刃,能在抵达肖晓身体的瞬间,将她刺穿。 《秘密》第十六章1(2)   海洋,你怎么在这里?肖晓抽出手,想去抚摩他乱蓬蓬的头发。   顾海洋灵敏地将头偏了一下,闪开了,好象她手上沾着致命的病毒,他偏着头,用斜斜的目光看着她和陈鲁,紧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   陈鲁有点怒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肖晓发烧40度,你为什么不陪她?   顾海洋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转身向里走,肖晓要去追,被陈鲁一把拽住了:别管他,妻子发烧这么厉害,他居然还有心思耍脾气。   说着,拽着肖晓就往妇科走。   陈鲁把肖晓交给妇科一位医生,就跑下去挂号了,医生问肖晓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肖晓想了想,大约有两个月了吧。   医生就责怪说都两个月没来月经了也不知到医院做个检查,说不准是怀孕了,肖晓便讷讷说:我月经一直不准,经常隔两三个月来一次,也就没放在心上。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一段话,跟让护士带肖晓去做化验,做超声波检查。   陈鲁回来时,化验结果刚拿到,医生拿过来看了一下,递给陈鲁说:你朋友确实怀孕了,都两个月了。   肖晓拿着化验单,眼泪刷刷地就落下来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情绪焦虑反常,也明白了惹祸的并不是那碗稀饭,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医生见肖晓哭得这样汹涌,便温言询问道: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肖晓哽咽得喉咙剧疼,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拼命摇头,陈鲁见状连忙把她拉出来问:究竟是怎么了?和顾海洋闹矛盾了?   肖晓只是哭,陈鲁搓着手转来转去,无措可施,走廊里的音箱正广播说让他赶快回门诊,那边有急事,他没辙,只好折回去,让医生给开了一些医用酒精,塞给她道:怀孕了不能随便吃药,你先回家,用酒精擦身上,物理降温,回家路上买只西瓜带上,擦完酒精吃点西瓜,然后就睡觉,暂时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办法,我那边还有个手术要做,等我忙完了马上电话你,或者去看你。   说着,就拉着肖晓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肖晓塞进去,站在台阶上挥了挥手就回去了。   一路上,肖晓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满心委屈地流泪,哪个妻子在怀孕之后得到的不是加倍的呵护,而自己,却赚得了呵责,她想到了那天早晨,作为过来人的母亲,在她呕吐之后,为什么就没想到她是怀孕了而是一味地认为是嫌弃她的饭不干净呢?   她愈像愈是委屈,哭的汹涌凄惨,出租车司机吓得给大气不敢出,将车开进了茉莉花园就驾着车落荒而逃。   肖晓上楼,从冰箱里拿出半只西瓜,在茶几上挖着吃完,又在身上擦了些酒精,凉丝丝的感觉在皮肤上奔跑,感觉舒服了很多,她躺在床上,看着依旧优美平坦的小腹,想,若是顾海洋和母亲知道她是因为怀孕了才呕吐的,他们该是会多么内疚然后又是多么因此而幸福呀。   她决定先睡一觉,恢复一下,然后,精神抖擞地打电话通报这个喜讯给他们。   或许是因着心里潜藏的喜悦,她的心里竟然轻松了不少,烧好象也退了一些,很快就睡着了,梦里,还笑得乐出了声,怀孕让她心理上有了莫名的松弛感,就像孩子开门时不小心打碎了母亲最爱的花瓶,正当她内疚无措时,却发现窗子开着,穿过而过的风,掀动了窗帘,它动荡的一角,正好来回扫荡过放置花瓶的位置,孩子终于明白,是风而不是她打破了那只花瓶。   睡到快中午了才醒,脑袋清爽了很多,她喝了一杯白开水,夸张地挺着尚无痕迹的小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初秋的阳光,把地板打成一片灿灿的金色,很美,像极秋天的稻田。   电话响时,她故意摆了个孕妇坐下的姿势,叉开两脚,屁股向后翘着,坐稳,拿起话筒,是陈鲁,他小心问:你好些了没有?   肖晓把脚放在茶几上,又拿下来:说我睡了一觉,好多了。   陈鲁恩了一声,又说:真的吗?你现在能不能下楼?   能啊,不过小小的发烧而已,爬山都成。肖晓忽然想次点东西,觉得肚子空了,其实,不是肚子空了,而是想起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她可以不吃,但肚子里的孩子怎能没营养吸收呢?就把话筒夹在下颌与肩之间,把茶几另一端的果盘拖过来,里面装着新鲜的红枣,花花搭搭的红白相间,甜得腻嘴。她捡了一颗,放在嘴里。   那你下楼打车来医院吧,我在楼下等你。陈鲁说:快点!   别那么严肃好不好。肖晓说着,就扣了电话,去医院的路上,琢磨了一下陈鲁的口气,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事,又不便在电话里说,能是什么事呢,大不了就是在自己走后他去找顾海洋了,现在脑袋轻松了脉络也清晰了,才忽地一个激灵,顾海洋怎么会憔悴成那样呢,在医院里?   心就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很快,到了中心医院,老远就看见陈鲁焦灼地走来走去,见她来,就冲过来拉开车门,一把拽下她,什么也不说就往楼上走。   肖晓挣了一下,问:你总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呀?   顾海洋的母亲不行了?   肖晓就觉脑袋嗡地响了一下,晃了晃脑袋,抓起陈鲁的手:谁告诉你的?为什么?   我也是刚知道,做完手术后,我想去楼下问问脑外科的同事顾海洋是不是他的患者,因为我看他脸色不好,再加上他在这里转来转去的,我以为他在脑外科看医生呢,我下去时,正好顾海洋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眼通红,我问了一下医生,才知道是他母亲不行了。   我婆婆是什么病?   不是病,是车祸,她是三天前的早晨被送来的,好象是过马路时不小心被一辆车撞了,脑部受了重伤,抢救了几天,还是不行了,撞得太厉害了,颅骨都碎了……顾海洋没告诉你?   我明白了。肖晓有气无力地说:是我,害死了她。   肖晓扶着栏杆慢慢往楼上爬,陈鲁追上来扶她:你急着做什么罪人,是车祸,不是你。   就是她出车祸的那天早晨,我把她气走的,她说要回老家,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不会哭着要回老家,如果不回老家,她就不会死,你知道吗,我是凶手…… 《秘密》第十六章2(1)   肖晓挣开陈鲁的手,跑进病房,病房里人很多,但是很安静,有两个男护工正把一个用白单子蒙起来的人抬到平台车上,两个护士给刚刚空出来的病床换床单枕套什么的,正午的太阳静静地停泊在地上,顾海洋默默推开两个护工,自己推着车子往外走,对迎面而来的肖晓仿佛视而不见,或是视为陌路,他轻轻调了了一下平台车的方向,从肖晓身边,走过去,木然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情绪变化,肖晓追过去,哽咽着说:海洋,对不起……   她伸手,帮顾海洋推车子,顾海洋一声不响地把她的手推开,她便死死地握住了平台车的把手,不肯松开,顾海洋抬眼看了她一下,停下来,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从把手上剥开,推掉,像推掉一快令人生厌的肮脏抹布,然后,头也不回地推着车子进了电梯,肖晓望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她哀哀地喊了声娘,身体就软得站不住了,陈鲁扶着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找不到任何可以宽慰的话。   肖晓挣扎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陈鲁说:你能行吗?   肖晓头也不回地说:你不要跟着我,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陈鲁点了点头,又跟了几步,肖晓回过头来,哀哀地看着他:算我求你……   陈鲁只好作罢。   肖晓去了太平间,已不见了顾海洋,给他电话,他不接,发短信,他不回。   等她再一次找到顾海洋时,已是四天后,在鲁西南的山村里,她看见了抱着骨灰盒一身黑衣的顾海洋,他看着敞开的院门,看着同样一身黑衣的肖晓,缓慢地走进来,看也不看她地就从她身边挤进堂屋,将母亲的骨灰盒放好,跪下点了三柱香,肖晓也点了三柱香,还没来得及插进香炉,就被顾海洋劈手夺去,扔在地上,拿脚,狠狠地碾碎了。   肖晓说海洋……   顾海洋厌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院子里三三两两地开始往里进人,提着烧纸以及其他祭奠物品,有几个乡下婆娘进门放下祭奠物品后,就哭得惊天动地,两手徒劳地在干干的眼睛上抹老抹去,这些,不过是乡间的风俗与礼仪,哭丧以哭声做标志,至于泪,有与无都无足轻重。   每进来一个人,顾海洋都要陪着人下跪磕头,有几次,肖晓看他趔趄着几乎要晕倒,便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用力甩开了,然后,是一个不屑一顾的白眼。   肖晓便做罢,整个丧礼过程中,肖晓没哭,只是木然地看进进出出的人尽情地表演着无泪的悲伤。   她只有眼泪没有声音,整颗心已被顾海洋用讥讽的眼神刺得千创百孔。   办完丧礼回青岛,肖晓跟在顾海洋身后,上了同一辆长途车,顾海洋先是趴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休息了一会,突兀地又站了起来,下车,转了一圈,又上了另一辆到青岛的客车,肖晓本想跟着他下去,但,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样子,遂做了罢,心下苦涩难耐,想必,在他心里,现在,自己就是间接杀死母亲的凶手,不会轻易得到他的宽恕。   妊娠反应加上晕车,回青岛后肖晓几乎虚脱了,进家后,喝了一点水便躺到了床上,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海洋才回来,肖晓听见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好象要做什么决断似的徘徊到了卧室门口又停住了,肖晓便柔柔喊了他一声:海洋……   没回应,过了一会,她听到原先属于母亲的卧室的门,啪地一声就摔上了。   天一丝丝地黑成了死亡般的寂静,肖晓到厨房弄了点吃的,敲了敲门:海洋,出来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会受不了的。这几天,肖晓见顾海洋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他高高的身体越来越消瘦了,像一根消瘦在秋风中的竹子,脆弱单薄。   里面没人应,肖晓又敲了几下门,她奴仆哀求自己的主人一样哀求顾海洋出来吃东西,她觉得无论怎样作践自己都不过份,因为她,让他失去了至亲至爱的母亲,她怎能不收声敛息低声伏罪地哀求得到他的原谅,尽管这一切都不曾是她的本意,可后果却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就是,把她的心,用千万根钢针插遍了,都不会有这般的痛楚。   海洋,我想和你说件事……肖晓想,假若,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定然也就明白了那天早晨的呕吐真的真的不是出于她要伤母亲自尊的本意,是不是会原谅她呢?   不要说了,也不要解释了,我只知道唯一的后果就是我母亲去世了。顾海洋冷冷说:以后,请不要让我看见你,好吗?   肖晓举着的手,颓然落下。   她默默坐在餐桌边,喝了一碗汤,就回卧室去了,期间,接了妈妈一个电话,自从知道顾海洋母亲出事后,母亲恨不能把肖晓的电话打破,非要去鲁西南的山村给亲家送葬,肖晓不想让妈妈看出自己和顾海洋之间矛盾重重,每一次接电话都要费尽脑汁编谎话阻拦她。   这次,妈妈问顾海洋情绪怎么样?想和他说两句话。   肖晓搪塞说:算了吧,他情绪很低落,刚刚睡下呢。   妈妈只好扣了电话。   早晨,肖晓起来时,顾海洋已经走了,垃圾袋里有两只空蛋皮,看样子是自己煎了鸡蛋,吃完后就上班去了,连盘子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仿佛以这种姿态,笃定了,此后的生活,与她,将是了无干系。 《秘密》第十六章2(2)   从那天起,顾海洋早出晚归,回来后就一头扎进母亲的房间不再出来,客厅只是途经之路,仿佛是为了了少露面,连卫生间都不甚使用。   许多个午夜,肖晓站在他的门外,静静地站着,只是静静地站着,间或,会听到他在床上翻身或是叹气的声音,有时,会听见他腾地坐起了,幽幽地喊了一声娘,又叹息着躺下去,肖晓便转了身,也不避讳他知道自己曾在他门前站过,拖鞋趿拉趿拉地磨着地板,在静谧的午夜,这声音显得郁闷而悠长,像一些喘息,穿透了城市的夜色,只有她一个人倾听一个人在乎的声音。   从母亲死亡的那一刻,他们的爱情就随着母亲的最后一下喘息去了天堂,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爱起死回生,只能在午夜里倾听着他回,在凌晨里听见他在厨房忙完,从容地离去,如同这个家里,根本不曾有她这样一个鲜活的人存在。   他们,成了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不,连陌路人都不如,即使是陌路人在相逢的片刻,也会因着寂寞而相视一笑吧。   有时,趁顾海洋不在,她去母亲的卧室,柔肠百结地看着他睡过的床,有一桢小小的照片,镶嵌在黑色的镜框里,放在他的枕边,床角上,还丢着他换下来的衬衣袜子等等,有些心碎的凌乱,像一张失去了母亲照顾的孩子的床。   肖晓就一一捡起来,洗了,晾干,然后叠整齐,放在他的床上,可只要是她洗过的衣服,便再也没见他穿过,它们都整齐地放在地板上,像被彻底冷落的孩子,冰冷在地板上。   她抱着它们,落泪,再放到他的床上,一直,她喜欢用不动声色的倔强,慢慢地靠近她想要去温暖的一颗心。   次日,再去看,那叠衣服又被摆在了地板上,样子,比上次凌乱多了,看得出,它们是被从床上扔下去的。   她依旧是默默地整理好了,摆在床上。   再次日,那扇门,她就打不开了,午夜,听见顾海洋回,她走过去,敲门,里面,没人应。她扶着门说:海洋,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她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再无了其他。   她说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回这样。   回答她的,还是冷笑。   她便转了身,一声冷笑,腾然地,就从她的心底里蹿上来,在齿间暴裂开来。   她冷冷地笑着,泪流满面。   她宁肯被顾海洋暴打一顿,狂骂一顿,也不要这样沉默的折磨,终是将她心上的最后一丝柔情,给摧残得片甲不留。   期间的周末,妈妈来过几次,她环顾着房子,问:怎么我每次来都没遇到海洋。   肖晓便笑着解释:他们公司最近在运做一个重大的投资项目,最近他整天泡在办公室里呢。   妈妈说哦,摸摸她的脸说;你瘦了。   瘦了吗?好象所有的妈妈隔几天不见自己的孩子都会感觉孩子瘦了,好象离开了妈妈就失去了幸福生活的保障。肖晓玩笑着,其实,她知,自己瘦了,她总是在不停地呕吐,甚至连喝口水都会吐,可,她吐完了还是要吃,哪怕吃完之后还是吐,同僚们说她这样的吃吃吐吐简直是自虐,可,她知,她必须吃,她有义务要保证肚子里的孩子得到好的营养,她必须保证。   妈妈说是吗?难道真的是我心理作用?   走时,妈妈叮嘱说:等海洋忙完了带他回家吃饭。   肖晓说知道了,心里黯然得如海洋深处,她不知,和顾海洋的婚姻,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浮上来,看见一丝丝亮光。   期间,眉西常常来,她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面带醋色说:知道吗?为了你,陈鲁第一次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常来陪陪你,他知道你和顾海洋之间最近有点紧张。   肖晓就苦笑。   眉西坐直了,正色道:我警告你,不准玩什么离婚把戏,否则,陈鲁那颗心又该蠢蠢欲动了,好不容易盼到他对我好一点,你可不要第三者插足哦。   肖晓知她半开着玩笑半当真地逗自己开心,也不曾介意。   眉西不明白地问:你为什么要对顾海洋封锁怀孕的消息?难道你不想重归于好么?   他不肯听,我也就不说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眉西跑到顾海洋门前,狠狠地踢了门两脚:你现在最需要温暖需要照顾了,难道他母亲死了,生活和爱情也随着他母亲一起死掉了。   你说对了,我们的爱情已经窒息了,死亡是早晚的事,你不会明白他对母亲的感情。   眉西愣愣地看着她:拜托你给我们这些对爱情绝望的人树立个幸福榜样可好,让我们感觉街的另一头有传说中的幸福,也让我们有个奔头,要知道,你们的爱情可是曾经让我坚信情比金坚的范本。   你的范本霉掉了,轻轻一碰,就稀哩哗啦碎掉了。   眉西一屁股坐下来: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很有诗意,很哲学。又把耳朵贴在她小腹上,说:希望我们的宝贝不会听见,多么灰暗的人生。   见肖晓不说话,眉西一个骨碌爬起来:今天晚上我要和顾海洋谈谈,我不能眼瞅着幸福爱情范本霉掉。   如果你和顾海洋谈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此结束。肖晓心平气和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钓他回来的诱饵,我不想利用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对他,这太不公平,如果,他曾想过回头,我一直等在这里,如果在他心里,爱真的已死了,纵使现在孩子出生了,悲剧依旧,我连妈妈都没告诉,我不想让大家都跟着我担心,我会自己处理好这一切,你知道吗,一个妻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娇羞地告诉丈夫,她有了他的孩子,我不想把一生只能拥有一次的幸福的机会转让给你们,我想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被这个巨大的幸福冲击得东倒西歪的样子。肖晓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眉西:你说呢?   我怎么感觉你这番话很像莎士比亚剧里又沉又闷又绵长的道白?随便你了。 《秘密》第十六章3   很快,肖晓就发现顾海洋剥夺了她想他宣布这个幸福消息的机会,一天,她下班回来,看见顾海洋睡的卧室的门开了,衣橱也有被动过的痕迹,她拉开橱门,顾海洋的衣服全没了,他连一声再见一句原因都不说地就带着他的痕迹离开了她的生活,她坐在橱子里,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一条领带,它蜷缩在衣橱的角落里,像一缕干燥的海藻,散发着顾海洋特有的淡淡气息,她放在鼻下,轻轻的,然后深深地嗅,嗅得泪水滚滚,弄潮了一橱衣服。   她看了一下日历,在母亲去世的两个月后,顾海洋像放弃一个注定不能完成的课题一样放弃了她的爱情。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的有些隆起,像微微发福的婚后小女人,少年宫已经给她调了课程,在怀孕期间,暂时不做舞蹈老师了,每天只是看看报纸,做些轻微的杂务,有时,同事会问她,怎么不见顾海洋来接她了,现在他更应好好表现才是呢。   肖晓就慢条斯理说:我不让他来接,自从他做了那个所谓的投资部经理之后,简直忙得神龙年首不见尾。她已经学会了心平气和地为破碎的婚姻撒谎,是的,从来,她就不是个善于倾诉的人,她一直认为,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你有一颗滴着泪的心,也就吸引起了别人的偷窥欲望,现代人的生活太个体太封闭了,所以杂志和报纸上所谓隐私文章才有霸占了大量版面横行的机会,大家都需要对比着别人的痛苦告戒自己是幸福的。   她不想成为别人幸福的参照物,也不想获取无谓的廉价同情。   它们都将狠狠地撕裂了她脆弱的自尊,拦截了她找回幸福的勇气。   若是遇到雨天,她会告诉他们,等一会顾海洋忙完了会来接她,然后,她擎着一张报纸看啊看啊,连中缝广告都不放过地看,一直等到大家都走光了,她才拎起包,出门,拦一辆车,回家,脸上落满了雨水,或是溢出的泪。   她一个人去医院做例行检查,看到别的女子都在丈夫的娇宠下柔弱着,她的心是酸的,但是,她已很少流泪了。   除了软弱,泪水说明不了什么。   当爱情撤离了,她便无有了软弱的资本。   眉西不止一次劝她:就顾海洋对你那德行,你还独自辛苦着为他生孩子?美得他吧,打掉!   肖晓说:你错了,哪怕他现在就是另有新欢,我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失去了母亲,如果我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是自私的,那么就让我自私一次,让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赎灭我心中的愧疚,孩子是带我飞出赎罪沼泽的天使,天使怎么可以被中途扼杀呢? 《秘密》第十七章1(1)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地侵袭了城市,街上的颜色,日益萧瑟了。   除了偶尔在梦里重复一些过往的美好时光,顾海洋连一个电话都不曾打回来过,他的冷漠让她渐渐失去了有他对话的欲望,每日读一些产前知识,再就是预习一些育儿知识,时间并不是最好的疗伤机器,所谓的平静,只是做给他人看的姿态,心中汹涌的暗波,只有自知。   因为太久没回过妈妈家了,对顾海洋,妈妈也渐渐有了不满,时常和肖晓抱怨:我自以为眼亮,结果还是找了个婚前善做戏的人,才不过做到部门总监,就视岳父岳母如不存在了。   肖晓便笑:他不是忙吗,这不,他经常派我来看你们,还不够么?   妈妈不置可否,摸摸她的脸,笑着说:还好,小晓,看样子你过得还算舒心,都胖了不少呢,我对他没什么要求,只要让你过得舒心我就满足了,咳,都说岳母最疼女婿,其实对女婿好还不是为了让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么,做母亲的,哪个没私心呢。   肖晓强做笑颜:妈妈,原来你对他好也不是发自内心的呀。   妈妈就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从妈妈家出来,天色还早,肖晓便想去商业街转转,最近,特爱看商场里的婴儿用品,见着漂亮的,就会拿在手里傻傻地看,痴痴地想,将来这东西给宝宝用会是什么样子,逛了半天,买了些宝宝一出生就要用的东西,软软的小绒线衣服,还有吊在婴儿床上的吊铃什么的。   走过一间西餐厅的落地窗时,她忽然想起妈妈说自己最近胖了,便站下,看落地窗里映出的自己,脸色还不错,其实不是胖了,而是怀孕让她的腰腹日益显现了,只要留意一下,就会看出她鼓起的小腹,她不想让妈妈看出来,进门就扎上了围裙,在厨房里帮妈妈忙,吃完饭妈妈要她摘下围裙,她不干,说一会吃水果,果汁滴在羊绒毛衣上很难洗。   肖晓对着玻璃里的自己笑了一下,把掉在脸上的一缕头发往上抿了一下,无意间望里面一看,隐约觉得有个人很像顾海洋,便定了定神,趴在玻璃上看,果然,是他,与一位红发女子,对面而坐,女子点了一支烟,媚笑着冲他吹了一个烟圈说了句什么,顾海洋就扑哧一下笑了。   自从母亲去世,肖晓从未见他笑过,女子忽然又偏了偏脑袋,指了指额头,顾海洋伸手,撩起她四散下垂的头发,往她耳后掖了一下,冲着肖晓的一侧,便袒露出了一张似玉无暇的白皙脸庞,女子娇羞地笑了一下,好象心愿得偿的样子。   站在窗外的肖晓,就觉一股热热的东西,从心脏出发,想着身体四处发散,到了手脚却变成战栗的冰凉。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餐厅的,不记得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那张餐桌前,就那么一语不发地,死死地盯住了顾海洋的脸,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她的意外出现,显然让女子有些张皇,她看了看顾海洋,迅速镇定下来,拿起手包急急说:我先走了。   顾海洋面无表情地看了肖晓一眼,冷静得如同面对一个认错了人的陌生人,隔着桌子,他伸手,按在女子的肩上:洛美,你坐。   然后,拖过她面前的牛排,替她细细地切了,推回去:冷了口味就差了。   好象身边压根就没人站在那里,一切都是淡定而从容,有条不紊。   肖晓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她想,她再也不能站下去了,再站下去,她将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倒下去,是的,她不想倒下去,不想让这个男人把自己扶起来,她不想让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只一寸地方,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目光看到这个男人,也不想让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否则一切都是自取其辱。   她慢慢地转了身,向外走,她说不哭不哭,可是眼泪不听话,她说我不能跑我要从容地离开,哪怕到了街上就扑地不起,也不要在他们面前失态。   到了街上,她开始奔跑,身边的一切,恍如都不在眼里,她只听见一阵疯狂的哒哒声敲击着街道,向着她不知道的远方绵延而去。   她知道,在这一刻之前,她还不肯死心塌地地承认已经丢失的爱情,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失去,彻底远离,远到,哪怕她用奔跑的速度,都不能追上了。   她跑得太累了,再也怕不动了,逃到哪里都是没用的,她不知道,究竟是她弄丢了爱情,还是她被爱情弄丢了,她茫然地看着街道,望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站起来,慢慢往家走,途中有几辆出租车缓慢地粘着她问:小姐,要不要车?   她没反应,径直地往前走。   走到家时,已是午夜了,她按亮了灯,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在抽烟,整个客厅里都是乌烟瘴气,那只湛蓝湛蓝的烟灰缸,是她采购结婚用品时觉得漂亮就买下来的,为来访的客人准备的,这深海水一样优美湛蓝的烟灰缸里,装满了烟的尸体。   是的,是尸体,这个曾是爱的暖巢的家,现在成了爱的尸体,冰凉,没有任何暖意。   那个烟灰缸是一具美丽的棺材,这具美丽的棺材下,压着一张打印着文字的纸,不需看不需问,肖晓便猜到了上面的内容。   走了半夜,心已从疯狂中趋向冷静,她放下在奔跑中已被弄得支离破碎的袋子,它哗啦一声便倒地了,像她听到的爱情倒下的声音,装在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惊动了顾海洋沉沉的眼皮。 《秘密》第十七章1(2)   她平静地解着外套上的扣子,说:你等一下,我马上就签字。   她翘了一下脚,把外套挂在衣架上,顾海洋的目光从地上散落东西上慢慢移到她身上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住,那束目光像一尾冻僵的鱼,粘在她的小腹上。   肖晓微笑了一下,走过去,拉过那张纸,看也没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顾海洋的手举了举,犹豫着,猛然合在她正要离开的手上:你怀孕了?   肖晓抽出手,说:是啊,不过,没事,你可以走了。   顾海洋仰着头,凝望着她平静的脸,颤声问:那天早晨你吐了,是不是因为你怀孕了?   你说呢?肖晓换上拖鞋,进卧室了。   从看到顾海洋为那个叫洛美的女子切牛排时,她的心,就已死了,带着她最后的希冀,湮灭在了初冬的风里。   肖晓拉开被子,钻进去,翻开刚买的育儿书,听见顾海洋的脚步声在门外迟疑了一会,一点点移进来,在床边站了一会,慢慢趴在床上,将脑袋伏在肖晓小腹上,热热的液体渗透了单薄的被子,蔓延在肖晓身上,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没说话,也不想看他。   顾海洋隔着被子轻轻抚摩着她的小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肯听么,告诉与不告诉有什么区别么?肖晓轻笑了一声:你该走了,哦,那女孩很美。   说着,翻了一下身,把顾海洋的脑袋从身上甩开。   原谅我,肖晓,你原谅我……顾海洋喃喃说:我不走,再也不要走了。   别留恋一个不再爱你的人,孩子不过是爱情的副产品,他的到来并不证明爱情还存在。见顾海洋不肯走,肖晓起身,抱起被子,去客厅的沙发,关了灯。   黑暗里,顾海洋弯要伏在她脸上:我和她没什么,只是你去了,我心里忽然就想恶毒一下。   呵。肖晓又是轻笑一声,起身,抱着被子进卧室,黑暗里,她张着眼睛,窗帘没拉上,冬天的月亮显得迷蒙而混沌。   她惊异地发现,从进家门到现在,她竟没落一滴眼泪,或许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哀大莫过于心死吧,原来,心死就是不再为一个人所动,哪怕威胁哪怕眼泪,都已是风过窗外,与己不关。 《秘密》第十七章2(1)   那夜,顾海洋没走,他躺在床上,抚摩着母亲的照片说:娘,你知道吗,我们都误会肖晓了,她不是嫌弃你做的饭不干净,她是怀孕了,怀了你盼望的孙子,娘,这本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照片上的母亲,慈祥依旧,答不了他所有痛彻心扉的追问。   从母亲去世那一刻起,他的心就生生的痛成了一块坚硬的铁板,看到肖晓他便会想到被车撞得面目全非的母亲,冷冷的恨意从心底里钻进齿间。   他曾试着努力,去原谅她,可,一看见她,心就硬了冷了,像拒绝融化的冰,他努力了一个月,还是以失败告终,她愈是执着地温婉地想得到他的原谅,他就愈是恨她,恨她像伪装成天使的杀手。   那种恨,让他几乎不能克制自己了,他担心再和她同居一套房子里,总有一天他会被恨意驱逐着做出残忍的蠢事,所以,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回到单身的寂寞,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躲着洛美,会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饭,至于爱情,没想过,他知洛美有意,可他无心再爱,他觉得前一场爱情,已经将他彻底打垮了,他的状态还在垮掉中没有站起来,因了寂寞和失意而来的男女之间不是爱情,是游戏。   天生,他不善游戏。   昨晚与洛美吃饭,为她抿发,不过是因洛美剥龙虾剥的,手指上粘满了粘稠的龙虾汁,央着他帮她把总在眼前荡来荡去的一缕发别到耳后,恰被肖晓撞在眼里。   当肖晓站在面前时,他只想,伤害她,发泄心中的愤恨,听着她哒哒跑远的脚步声,他的心下,先是一阵将仇者弄疼了的淋漓快感,尔后就是郁郁寡欢,怏怏回了办公室,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将这折磨结束吧,让两颗心,都得到重生。   当他看着散在地上的婴儿用品时,他愣了一下,又看到了肖晓微微隆起的小腹,猛然间,联想起她在那天早晨的吐,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连将自己杀死的心都有了。   他想起了许多个午夜,她站在门外,期期艾艾地想说些什么,他却粗暴地将她堵了回去。   他撕扯着头发,想起前段时间以冷漠折磨她,简直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残忍魔鬼。   他被一种彻骨的疼感袭击了,像决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地席卷了他的身体,让他,身在其中翻滚跌打,没有一刻能够停息,疼得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谅自己,亦没有任何的出逃缺口,除了自责就是对自己的痛恨。   痛不欲生的煎熬。   天亮了,起床时才发现,这一夜,竟一直合衣而卧,他起身,去卧室门口,静静地看她,她还在睡着,侧着身子,用一条胳膊抱着自己的另一条胳膊,长长的发,乌云一样盘旋在雪白的枕头上,面目安详,长长的睫毛有些潮湿,脸颊上浮着孕妇特有的红润,鼻翼微微地张合着,像一副圣画。   他去了厨房,煎了两只意大利式煎蛋,她最爱的,底下焦黄酥脆,上面柔软似乳,又热好了牛奶,做这一切时,他的心里装满了柔软的温暖,然后去卧室,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这是肖晓最喜欢的唇式闹钟,充满爱意的温柔,肖晓睁了睁眼,见是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像个赖床的孩子。   当他试图在一次吻她,她却转了身,头冲里面睡了,他只好讪讪说:早饭好了,你起来吃吧。   回答他的是沉默,还有类似于睡着了的均匀呼吸。   顾海洋只好收拾了一下,去上班了。   听见门响,肖晓起了床,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热气袅袅,芳香扑鼻,她看了一会,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自己煎了,喝了牛奶,去上班去了。   感情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就在昨晚之前,她还在想,怎样让他回到自己身边,怎样令他看见自己凸起的小腹,让他的眼里荡漾起无边的快乐以及幸福。   可,自从昨晚开始,她的心,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再也不肯为这个男人所动,他吻她时,她很想感动,可是,在心里升起的却是他在专心地为洛美切那块牛排,在牛排上渗出的汁液,像什么呢?像她心底里储存着的对他的爱,他一刀刀下去,剖开了她的心,这些爱,便点滴不剩地从她的心房里,流失了。   晚上,顾海洋早就回来了,他扎着她的围裙,在厨房里煲汤,玄关上的插花,换成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茶几上还有一束康乃馨,象征吉祥温暖的黄色。   见她回来,顾海洋就拎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说:小妖精,从今天开始我要加强厨艺培训,我要天天给你煲既好喝又有营养的靓汤。   肖晓没应声,挂上外套,就进卧室看书去了,等到顾海洋喊她出来吃饭时,才懒懒地放下书,径直穿过他身边,去厨房,打开灶,热了一下昨天就放在冰箱里的汤,又热了两只粽子,端到桌上,顾自吃。顾海洋看着她默不作声地做这一切,又默不作声地吃,便盛了一碗汤摆在她面前:喝点吧,我今天特意去买的甲鱼。   肖晓推开,很快吃完饭,收拾起自己的饭碗,说:我已经签字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说着,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顾海洋望着甲鱼汤慢慢变凉,欲哭无泪,他想请求她的原谅,却不知究竟该怎样开口。   那锅甲鱼汤到底还是倒掉了,肖晓不喝,顾海洋没胃口。 《秘密》第十七章2(2)   后来的日子,一直是这样,早晨晚上,顾海洋都细心地为她做好了饭,摆在桌上,等它们冷了坏了,再倒掉,他买回来的水果也是,从一个小点开始霉变,那个霉坏点一点点扩大,蔓延了整只水果,再拿去扔掉。   它们就像他们的爱情,已经变质得没人愿意去碰。   期间,若是眉西来了,她会趁水果还没来得及变坏时,肆无忌惮地消灭掉它们,她总是边吃边说:肖晓,要是陈鲁也这样对我就好了。尔后,又咬牙切齿说:追不到这个男人此生誓不罢休。   肖晓翻书,顾海洋在旁边积极支招,活像极力要讨好小姨子的姐夫。   眉西嘴无遮拦,毫不留情面地道:亏你还有脸教我,有本事你先把自己媳妇哄好吧。   眉西看得出,肖晓不肯原谅他,私下里她也曾劝肖晓:差不多就成了,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只是想离婚。   切,好象这不是你的初衷吧?   初衷难道就不可以中途改变了么?   眉西说莫名其妙,既然铁心要离婚,还留着孩子做什么?   这和离婚没关系。   眉西拍了拍她的手:过于自尊是只会苦了自己的,生活不能赌气,你懂吗?   我懂,难道你发誓要追到陈鲁就不是在赌气?   眉西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不是,我觉得追上他是我的理想,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做丈夫的人选了。   我们都好运吧。   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当你的心里有了一个可以偎依的理想,你就什么都不怕了,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看着一丝一缕走过我窗前的云,我常常会觉得生活很美好,忍不住地就想自言自语,我和它们说话,把我对陈鲁的感觉说个它们听,它们一闪一闪的,好象听懂了我的话,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把我的话撒进陈鲁的梦里,我从来没觉得夜晚会是这样美好而祥和。   你真够诗情画意的,你这热情的火焰还没烤化陈鲁的心么?   怎么说,我觉得他就像个理智上虔诚感情上偶尔开小差的修道士,我看得见他眼眸里闪烁的激情,可,很快,又被他压了回去,我们一起走路时,我悄悄拉起他的手,呀,你不知道他有多紧张,我的手都被他掌心里的汗水弄地湿漉漉的,就我经验之谈来说,男人的紧张是喜欢的表现,可恶的是,他总是走着走着就随便找个借口把手抽走了。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眉西便起身要走了,按着肖晓说:坐着吧,我可不敢劳你大驾送我,有人会急的。   肖晓也不跟她客气,就听顾海洋送眉西时说:有时间就过来陪陪肖晓。   我肯定没事就来,不然那么好的水果没人吃白白糟践了多可惜。   顾海洋没因肖晓的冷漠而疏远,他一如既往地烧菜,买水果,再目睹着它们变成垃圾,扔掉,无有丝毫怨言。   早晨,他跟在肖晓身边,送她到少年宫上班,下午,去少年宫门口等她,一路上肖晓沉默而平静,如同身边没有他这个人。   妈妈来看肖晓,时常谴责她闹小孩子脾气,好端端的,顾海洋没惹她没烦她,怎就不吃人家的饭,不和人家说话呢?   顾海洋听了,就忙着替她解释道:妈,是我不够好,总让小晓失望。   妈妈白着肖晓道:怀孕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觉得怀孕了就成了功臣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   肖晓说过,过去的事,不要告诉妈妈,她不想让她伤心,而不知就里的妈妈愣是以为肖晓怀孕以后性情大变,变地愈来愈不近人情了。   肖晓不想辩解,她宁肯让妈妈以为自己不近人情也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曾遭受的那些冷漠刁难。   后者比前者更能令做母亲的伤心或是愤怒。   随着肖晓身子的日益笨重,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冬去了,春来了,肖晓一个人挺着笨重的肚子去医院,她不再羡慕那些有丈夫陪同的准妈妈们,当人生的缺失是被动压过来时,人会脆弱得觉得自己不能承受,当这种缺失成为了自己的主动选择,就没什么是承受不了的了。   做出选择的同时,便也意味着选择了一份责任。   每当她想起西餐厅的一幕,她的心,就如自高空坠落,她晓得过往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可她也更清楚地明了,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那晚,西餐厅的一幕,就如一到透明的墙壁,画满了悲哀的符号,她可以穿越那道透明的墙壁张望过去的美好,却再也无力穿越它回到过去,墙壁的那边是美好,这边却是支离破碎。   顾海洋所做的一切,在她的感觉都已不再是爱,而是一种令她难堪的纠结,她没有太多精力去和他周旋,只想,安然地等到孩子出生,腾出精力,与他做个了断。   至于现在,就随便他了,大不了,就当看一场无谓的表演。 《秘密》第十八章1   顾海洋陪她上下班,路上遇见了相熟的人,逢人问起:要做爸爸了呀?   他脸上的笑,就像夏季的牡丹,带着灿烂而华贵的骄傲。   有时,肖晓会悄悄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比以前更是消瘦了,背也有些微微的弯了,好象不堪生活的重负,她的心里颤了一下,想问:你怎么瘦了?   可这么久以来,她已习惯了对他冷漠不语,这句话,最终还是停在了心里,只在晚饭桌上,说了一句以后你不要这么辛苦地为我做着做那了,你知道,我不需要。   说完,就埋头吃饭。   顾海洋看看她,笑着说:可是,我需要,需要表达我对你和孩子的爱。他试探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只虾,肖晓的筷子停下来,夹起那只虾,看了一会,放回盘子里,只吃自己的烧牛腩。   顾海洋叹了口气,悠长悠长的。   夜里,肖晓脑海里响着顾海洋的那声叹息,很久没睡着,她坐起来,无所适从地看着模糊的墙壁,隐约间,好象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她侧了侧耳朵,又一声,低沉而压抑呻吟,是从顾海洋房间传来的,她披上衣服,站在他门口,按亮了灯,问:你怎么了?   顾海洋见是她,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满面的笑,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望着她说:我没事。   肖晓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暗自笑自己弱智,上了他的当,他总是挖空心思逗她和他说话,以往,只要他们之间闹点小别扭她不理他了,他就会假装身体不舒服大声地呻吟,只要这样,她肯定会放下所有的气恼,在第一时间跑过来,慌慌地问他怎么了,他却大笑把抱起她,在打打闹闹中冰释前嫌。   可那时,爱情还在。现在,爱情没了。   他竟然又故伎重演,她感觉自己受了捉弄,忿忿回卧室去了。   以后的夜里,有几次,她又听到了他隐隐的呻吟,她兀自冷笑一下,翻身,扯着被子蒙在头上,不肯再去上当。   后来,有几天,她发现顾海洋变得沉默了,郁郁的眼眸里布满了感伤,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似乎一刻也闲不住,在春寒料峭里把晒台花盆中早已冻死并腐烂的蒜苗挖出来扔掉,换上了新鲜的花土,一摇便吱吱做响的摇椅也修好了,那阵,他就像个闲不住的修理工,把家里所有能修的有可能要修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不时的叮当做响让肖晓烦透了,她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出来。   等这些叮当声消失后,书房里的电脑不见了,劈啪劈啪的敲击键盘声从顾海洋睡的卧室里传出来。   微微的劈啪声一直响到深夜。   早晨去上班时,肖晓无意中发现,顾海洋锁上了卧室的门,她在心里兀自冷笑道:你就是恳请我看我都不看,何苦自做多情地多此一举呢。   晚上顾海洋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子,神神秘秘地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放下,锁上门后才出来做饭,烧好了端上来,他看着肖晓,挑了一块鱼肉,放到肖晓碗里,用筷子摁住了望着她说:求你了,吃一次我做的饭,就当是为孩子吃的,我想让孩子尝尝爸爸的手艺,好不好?   他看着肖晓,眼眶渐渐湿润,肖晓不忍,便点了点头。   顾海洋才笑了一下,说:我想让孩子吃我烧的饭,我怕以后没机会了。见肖晓狐疑地看着他,旋尔又自嘲道:是怕你以后不肯给我机会,孩子没尝过爸爸烧的菜的味道,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肖晓心下冷笑,想:你也洛美在一起时怎就没这样想呢。她没吭声,夹起那片鱼肉看了一会,顾海洋紧张地盯着她,直到她把鱼放进嘴里,才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秘密》第十八章2(1)   肖晓的身子越来越笨重了,不得不提前半个月在家待产,尽管这期间妈妈和眉西没事就泡在这里,可顾海洋竟然也请了假呆在家里,好象随时都在准备着迎接孩子到来的时刻。   他好象买东西买上瘾了,在家时,除了关在房间里劈劈啪啪地敲电脑就是上街买东西,买回来就放在卧室里,眉西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就逗他道:什么好东西?让我们见识一下嘛。   他就嘿嘿傻笑,前言不搭后语说:等我儿子出生了,你可要对他好,没事就来带他出去玩,还要给他读书听,陪他做游戏。   眉西捅了他一下:这些我都做了,你这做爸爸的闲着干什么?   顾海洋捂着被眉西捅了一下的胸口,呀地叫了一声,吸着冷气说:我在旁边看啊。   眉西见他呲牙咧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趣说:我没有一指神功呀,不至于捅坏你的五脏六腑吧,哎,对了,你整天关在屋里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什么?莫不是网恋了?   顾海洋看看肖晓,肖晓正目不斜视地看电视。   你看我像个网恋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人哪能以像与不像下定论呢。说到这里,眉西忽然就黯然下来,拉着肖晓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肖晓扫了她一眼:秘密?   眉西叹了口气:是的,秘密,你知道陈鲁为什么看上去像个修道士吗?   肖晓摇了摇头,眉西拉着她去晒台:前几天,我向陈鲁求婚了。   肖晓瞪大了眼睛:求婚?你向他?!   有什么不可以?只要有爱,干嘛非要男人向女人求婚,我就不能颠覆一下这传统吗?不过,结果实在是太糟糕了。眉西趴在护栏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你知道吗?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能爱我。   为什么?肖晓纳闷问:我一直以为他在国外受过感情创伤。   不是感情受过创伤,是身体!眉西哭着断断续续说:为什么我命这样苦,好容易遇上个一心想嫁的人,还是个做不了男人的人。   眉西,你胡说什么!肖晓一把拽住她。   他去美国留学的第二年就出了一场车祸,一辆车从他胯上轧过去,医生抢救了两天,他的腿算是没大碍了,可是,他再也做不了男人了……   怎么会这样?怪不得他说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去美国留学,我当时还以为他在美国受过感情或是心理创伤,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想怎么办,是他根本就不肯娶我,我说只要能和他一起生活,什么我都不在乎,可他说我是个傻丫头,他说人的心态会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比如说我狂热地想和他一起生活,其他不足都会被狂热淹没不在乎,可当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变成现实,我就会想要得到其他东西,而他却给不了我,那时,我所认为的美好爱情就会在不满中渐渐蜕变成鸡肋再然后蜕变成垃圾,弃之不及,所以他不要我,他说他不想因为他让一个快乐天使变成怨妇。   你认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不知道。   他的话,很有道理,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以婚姻的名义伤害任何一个女孩,无论你怎样执着,他都不会给你结果,其实这就是爱,因为他要你快乐。肖晓拉着她:回房间吧,春天的风硬,流泪之后,风一吹,皮肤就坏掉了。   眉西把手一甩:让它坏掉,让它坏,留着它好好的有什么用?   肖晓拖着她回房间,顾海洋已经回卧室去了,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轻轻的传出来,眉西擦了一会泪,叹气说:道理其实我也明白,可是,感情不肯向理智认输。   走时,眉西指了指顾海洋的房间:住在一个家里,整天不说话,你不觉得别扭?   肖晓把她推出去:别管我的闲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眉西把着门,不肯走:我打赌,这辈子没有人比顾海洋更爱你。   肖晓笑了笑,说:也没有人这样残忍地伤害过我。   奇怪了,我怎么不知道。眉西好奇地想挤回来。肖晓把了门,把她推出去:好奇心太重会增加心理负担的,你快回去吧。   说着,就关了门,回卧室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怅怅地想起了洛美,若不是看到那一幕,或许,只要顾海洋一个讨好的眼神一句温暖的话,一切便回到了最初,却是上天弄人,偏偏让她撞见了。便想起了一些小说情节,明明妻子将丈夫捉奸在床,哭过闹过之后,将那不堪的一幕当做紧箍咒攥在手里,日子继续过下去,真不知,那些妻子会不会在两相欢娱的时候想起他曾经以同样的姿势,亵渎了她对他的爱,她们的心,会不会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偷偷哭泣?是不是又在天亮之后继续粉饰婚姻的幸福?   如此这般,忠诚与捉奸又有什么区别呢,后者更显愚钝,费尽心机,要找一把刀插在自己心上,任它,天长日久不曾削弱地切割着自己,让爱,就此,前路不见,退路亦无。   肖晓,你真的要和顾海洋离婚吗?若是,你会不会后悔呢?她自问了一句,除了心乱如麻,她找不到答案,就溜进被子,蒙上头,睡了,梦里,哭了。   在抽抽搭搭中醒来,觉得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疼了起来,整个肚子硬硬地拧成一团,像一块板结的石头,她咬着牙,打开台灯,是凌晨一点钟,她看着表,测试肚子疼的频率,每隔五分钟便剧烈地疼一次,是阵疼。 《秘密》第十八章2(2)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可,一阵剧烈的阵疼袭来,疼得她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呀地大叫了一声沿着床就滑到了地板上。   然后,她听见顾海洋噼里啪啦地奔过来,把她一把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边跟她说放松,大口呼吸,一边拨120电话。   打完电话,他抱起她,又拎起早就准备好了的住院用品,趔趄着往楼下跑,很久了,他们没有这样亲昵过,发作的阵疼让肖晓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死死地勾着他的脖子,任他趔趔趄趄地抱着下楼。   阵疼间歇时,她抬眼看看顾海洋,他越来越消瘦了,几乎只剩了菲薄而坚韧的肌肉连着皮肤和骨头,他抱着他,目光焦灼地望着街道,等着120急救车,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在这个刹那,她的心里升起了无边的温柔,她伸手擦擦他额上的汗,说:放我下来等,你太累了。   顾海洋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感觉到一种谁也不能给予的温暖,正穿越了薄薄的衣服,浸透了她的身体。   她无限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海洋,你瘦多了。   她忽然的悔了这些日子里对他的缄默冰冷。   她想说海洋我爱你,还没说出口,急救车就来了,她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躺在急救车里的简易床上,她紧紧地握着顾海洋的手,温柔地看着他微笑。   顾海洋也凝望着她微笑,她拉了拉握着他的手,说:海洋,我觉得你眼里有种疼在滴落。   顾海洋笑着说:因为你在承受痛苦。说完,又趴在她耳边悄悄说:小妖精,我爱你,一直。   声音很小,可坐在旁边的小护士还是听见了,悄悄地笑了一下。   肖晓点了点头,做了个我爱你的口型。 《秘密》第十八章3(1)   进产房前,肖晓说:打电话告诉妈妈。   顾海洋说好的,又追了几步,医生转头问:怎么了?   顾海洋气喘吁吁说:我想告诉我太太,我爱她。   医生笑笑,看着他乐了一下。   儿子把肖晓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来到这个世界,肖晓歪了歪头,看着她的儿子,被护士托在手里,疲惫地笑了一下,就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已躺在病房里,窗外一片阳光灿烂,她幸福地微笑着,慵懒地睁开眼睛,四处张望,儿子像只粉粉的小猫。紧紧地闭着眼,躺在旁边的婴儿床上,肖晓摸了摸他握成小拳头的细细手指,侧了一下脸,见母亲默默地坐在旁边,惟独不见顾海洋,遂问:妈,海洋呢?他看到孩子了吗?   妈妈的眼睛红红的,好象刚哭过,她点了点头:海洋看见儿子了。   妈,你看你,哭什么呀,看着外孙你应该高兴才是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海洋去哪儿了呢。   海洋……妈妈别着脸,望着病房门外说:海洋看了儿子一眼就晕倒了,这阵子照顾你,把他累坏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总是刁难他。肖晓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可一动,侧切的刀口就撕裂般地疼:以后,我再也不刁难他了,海洋在哪呢?我去看看他。   妈妈忙转过来:别起来,刚逢好的创口会挣开的,你别管了,眉西在楼上照顾他。   妈妈,你哭了?肖晓看见妈妈脸上挂着没来得及擦净的眼泪,眼睛也红红的。   妈妈看你太辛苦了,心疼……   正说着,眉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急急地嚷:阿姨,顾海洋不……   妈妈忙冲她摆手,眉西见肖晓醒了,忙捂上嘴,过了一会才说:没事,我看他好象要睡了。   肖晓隐隐觉得不对,妈妈和眉西好象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她直直地凝视着眉西,说:你过来。   她一把抓过眉西的手:别瞒我,你说,海洋到底怎么了?   眉西仰着头不看她,肖晓挣着身子下床:我自己去看。   妈妈终于憋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眉西说:我们也是刚知道,海洋在5个月前就查出了肝癌,查出来时就已扩散到淋巴上了,治疗已经没有意义了,连医生都说,他能撑到今天,是个绝对的奇迹,肖晓,我觉得他是在应撑着等待儿子出世这一天,你进了产房后他就站不住了,依在墙上,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他一直微笑着,等到护士抱着孩子出来,看了儿子一眼,就闭上眼睛沿着墙根滑下去了,送到急救室,医生就觉得不对劲,问他,他才说出了实情……   眉西边说边哭,听着听着,肖晓就觉得脑袋越来越干净,就像刚刚经历了一次彻底洗涤样的苍白,抓不住任何记忆的符号,身体沿着床溜下来,茫然地看着眉西,说:带我去见他,他在哪里?   眉西扶着肖晓上了楼,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躺在雪白的床上的顾海洋,眼泪簌簌落下来,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说:海洋,我是在做噩梦,你打我一下,打醒我。   顾海洋努力地张开眼睛,努力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指慢慢地纠结在一起,他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努力地向上翘着嘴角:我做了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在梦里我娶了美丽的你,然后,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真不想醒啊……   肖晓把他的手贴在脸上,看着他,泪如雨下,巨大的悲痛淹没了她,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哽咽。   顾海洋的手指在她脸上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我用了5个月的时间,陪伴孩子一生的成长……在电脑里……遇见你……真好……娶了你……真幸福,小妖精,我爱你,还没爱够……   他的手沉沉地垂了下去,顾海洋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肖晓不顾妈妈和眉西的阻拦,疯了一样冲出医院,叫了辆出租车跑回家,她打开了顾海洋卧室的门,她拉开了床头柜,看到了一堆癌症镇痛药,还有吗啡注射针剂,那些压抑在午夜的呻吟,凄厉地响过她的心底,那么多的迹象,她怎么就没上心呢,他修补检查了家里所有需要修补检查的东西,原来,这并不是他闲得发慌,也不是因为她不搭理他而寂寞得要找点事做,而是,他预知了死亡即将来临,把所有需要男人做的事提前打理好了,还有,眉西不过轻轻捅了他一指头,他就疼得脸都变了形,究竟,需要多少坚韧的咬牙,他才能遮掩了肆虐在身体里的病疼?   诸多的迹象,她怎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她把那些瓶子盒子统统扫荡在地上,随着癌症的恶化,它们已欺骗不了他的神经,他只好注射吗啡镇疼。   而她,在做些什么呢?癌症在啃噬着他的肉体,她用冷漠啃噬着他的心灵……   她恨死了自己。   电脑上的二十多万字,是顾海洋子给孩子的留言。   孩子,为了你,我一直在坚持,等看你一眼再倒下,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快乐或者遭遇挫折,如果我能够陪你经历这个成长历程,该是多么快乐,但爸爸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在电脑上,把你一生将可能遭遇的问题,一一地写下来,等你遇到这些问题时,可以参考爸爸的意见……   ……孩子,写完这二十多万字,我感觉像陪你经历了整个成长过程,真的,爸爸很快乐,好好爱你的妈妈,她很辛苦,是最爱你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秘密》第十八章3(2)   从儿子去幼儿园到读小学、读中学到大学,到工作以及爱情的方方面面,都事无巨细地写到了。   顾海洋给肖晓留言说:我亲爱的小妖精,我想了想,如果我们的爱情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我从没认真地给你写过情书,即使我在英国期间。现在想想,通讯便捷是件很让人遗憾的事,毕竟短信电话和邮件不能保留一辈子,它们不够具体,因为当你想一个人的时候它们不能够让你具体触摸,也不能穿越落在纸上的墨迹想象一个人在灯下书写它们时的表情,所以,我决定用剩余不多的时间弥补这个缺憾,我想象着岁月流过时你可能的样子,用手写了很多封情书,每年一封,一直写到你100岁,你按照时间,在每年的生日那天,打开它们,就会看见我的爱,隽永不变……娶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得到幸福,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想让你有个好的心情等待孩子出生……亲爱的,如果你哭了,说明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笑了,谢谢你一直爱我……这些礼物,我担心没有机会亲自送给孩子了,麻烦你每年替我送他几份礼物,包装盒子上都写着送礼物的日期……   滴哒滴哒的响声伴随着她读完这些文字,一条蜿蜒的红色曲线,从她的裤管下方缓慢地向外伸展,她看着它们,拼命想:它们上从哪里来的呢?   哦,是从心上滴下来的,她没有办法止住它们,只好,眼看着它们,流啊流啊,像一条优美的朱色缎带,缓缓地蔓延……   后来,她听到一声尖叫,她抬了一下眼睛,气喘吁吁的眉西看着地板上血迹,她扑过来,一边哭一边把她驮到背上:你还有儿子,你不能扔下他不管。   回到医院,顾海洋依旧在深度昏迷中,她拒绝让医生检查侧切伤口是否挣开,只是望着陈鲁说:我想拍几张全家照。   陈鲁让眉西找来照相机,肖晓抱着孩子,把顾海洋扶起来,让儿子偎依在他肩上,轻轻说:海洋,我们要拍全家福了。   昏迷中的顾海洋好象听到了她的召唤,艰难地睁了一下眼睛,翘了翘嘴角,陈鲁飞快按下快门,一口气拍完了一个胶卷,泪水迷蒙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肖晓把孩子递给眉西,吃力地摇下病床,拒绝任何人帮忙,然后,她说:我想和顾海洋单独呆一会。   她站起来,缓缓地,将众人挡在门外,关上门,像以往一样,她宛如灵巧的狐狸,爬上那张窄小的病床,紧紧地贴着顾海洋躺下,握着他的手,在他脸上蹭啊蹭啊地吻他,温柔地呢喃着:海洋,我爱你,爱你……   顾海洋微微地笑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滚落,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了,春末的空气一点点抽走了他的体温,他的身体,像一片干枯的叶子,停留在雪白的病床中央……   她缓缓地站起来,望着病房外的人说:2005年的春天,来得真迟啊… 【《TXT论坛》www.txtbbs.com , 欢迎您来TXTBBS推荐好书!】